雨越下越大,雨水順著祖孫倆頭髮往下流,狼狽異常。
“趕緊披上。”范耀宗把拿來的雨布遞給他們,
祖孫倆把肩上的麅子放地上,拿過相當於雨衣的雨布披在身上,然後三人抓著披在身上的雨布對著地上兩隻昏迷的麅子大眼瞪小眼。
范耀宗低頭盯著地上那倆不知死活的麅子看了半分鍾,沒有好主意,索性抬頭,在風雨聲中提高聲音道:“爹,你們想怎麽弄回去。”
“不知道。”范榮山同樣拔高聲音回:“我們本來打算先回家叫你和老大來弄回去的。”
雨剛開始下,不意外的話在外面的村民們也都跟他們似的,往家趕,扛著這兩隻回去=等於招搖過市=可能會被人看到=看到會被人眼紅=不安全。
范耀宗低頭要再看那兩隻麅子時恰好瞥到范榮山和范竹靈兩人被雨水淋濕的褲腿。
雨布畢竟不像雨衣那麽合身,不小的雨布往身上一裹才發現只能從頭遮到小腿,眼前倆人老的老小的小,再淋一會兒估計全身都該濕了。
“那你們先回去吧,把大哥叫來。”范耀宗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道:“順帶讓他推個小土車來。”
推個小土車來,倆麅子往上一放,再弄點草啥的往上一蓋,什麽都看不清,等別人問起也隻說弄了些豬草回家喂豬。
聽完這主意,祖孫倆先是看了看地上還昏迷著的兩隻麅子,又抬頭看了看站在雨中披著雨布的范耀宗,發現確實沒有了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趁著下雨弄回去正好,要不然等雨停,眾目睽睽之下萬物顯形,再想往回弄就得等天黑了。
據范竹靈多年來的觀察所得陣雨一般都會下成瓢潑大雨,可能是時間短所以威力足。
趁著雨還下,祖孫倆抓著披在身上的雨布頂著風雨緊趕慢趕的往回走,剛拐過老宅胡同口的彎就看到了同樣披著塊雨布的范耀民正低著頭腳步匆匆的往他們這走來。
似是有所感,在兩方還相距五米的時候范耀民就抬起了頭,看到他們披著雨布回來他先是松了口氣,然後提高聲音在雨中道:“爹,你見到老二了嗎?他去找你們去了。”
“見到了,先回去再說。”
————
回到老宅,范老太太看到她大孫女這副落湯雞樣子心疼壞了,白了范榮山一眼就拉著范竹靈的手就進了屋。
“關我什麽事?”
站在屋簷下莫名接到自家婆娘白眼的范榮山隻覺自己委屈異常,這次又不是他的原因。
“咳咳。”被他那委屈模樣嗆到了的范耀民咳嗽了兩聲,隨後安慰他道:“我娘也是擔心您。”
另一邊,進了屋,趁著范竹靈脫衣服空檔范老太太找了身她自己年輕時候的衣裳讓范竹靈換上。
看到上身穿著斜襟盤扣靛青衣服,下身黑色及踝布裙,腳上還拖拉著小布鞋的范竹靈擦著濕噠噠的頭髮從屋裡走出來,范榮山有一瞬間失神。
仿佛時光穿梭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也曾有這麽一個姑娘從屋裡這樣走出來,讓當時的他站在屋簷下看得失了神,迷了心。
屋簷下的兩人一個低頭擦發一個胡思亂想,誰都沒發現范榮山眼中的惆悵和失神。
“那我先去接一下老二。”聽完老爺子的描述,范耀民有些坐不住了,他左右看了看外面的雨和屋簷下的人才道:“爹咱家雨衣呢?”
———剛剛趁著她們進屋空檔,范榮山已經把范竹靈在半山腰迷暈了兩隻麅子但是弄不回來讓范耀宗等在山腳下的事簡單跟范耀民說了一下。
“讓你娘去給你找找。”范榮山推了推剛走到他跟前的范老太太的肩膀:“你去找個雨衣來,讓老大推個小土車去接一下老二。”
“推小土車幹啥這個天。”范老太太瞥了他一眼:“有病吧?”
“有事,你去先給老大把雨衣找出來,等會我跟你細說。”
平日裡下雨大家都習慣了披個雨布來回跑,一掀就能披身上,方便——好久沒人穿的雨衣被范老太太扒拉了五分鍾才從櫃子底下給找出來。
目送范耀民穿上雨衣推著小土車出了老宅大門,范榮山這才邊往屋裡走邊給隨著他走的范老太太說麅子的事。
“什麽?老二還在山腳下等著?”聽到一半范老太太抓到了一個對於她來說是個重點的問題:“外面現在雨大的都能淹了人。”
“他說等著讓老大去接。”由於心虛,范榮山的辯駁聲顯得格外弱。
“范榮山你真行。”范老太太氣的指著他鼻子道:“讓你兒子站在雨中等著,你溜了回來。”
“手放下來,指什麽指,一家之主是能讓你隨便指鼻子的嗎?”
緊接著坐在外面屋簷下看雨的范竹靈聽到門響,回頭便看到老太太健步如飛的從屋裡走了出來,直奔廚房而去。
“哎,你幹嘛去?”屋子裡的范榮山還有些納悶,不知那老婆子要做啥。
沒人回應他。
等他換好乾衣服出來,只看到了靠著門檻坐在馬扎上的范竹靈撐著下巴盯著外面的雨在發呆。
范榮山坐在范竹靈旁邊的小馬扎上,摸了摸鼻子問:“你奶呢?”
“可能是去熬薑湯了。”她還加了句:“驅寒。”
聽到這話范榮山皺了皺鼻子,他平日最討厭薑,尤其是薑湯,還以為今天不用喝了呢。
冒著雨吹著風,趁著雨天街上沒人活動,范耀宗兄弟倆光明正大的把兩隻麅子推回了老宅。
看到他們回來,坐在屋簷底下觀雨的祖孫倆動作一致的站起身,披起雨布跑去了大門過道。
過道一頭的大門已被插死,小土車停在過道裡,范耀宗把蓋在麅子身上的野草扒拉了下去,露出昏迷未醒即將待宰的傻麅子———可以說將要同生共死了。
“你們幾個。”范老太太站在屋簷底下喊道:“我熬了薑湯。”
意思不言而喻,每人一碗,定律。
除了范竹靈披著雨布走回了屋簷下,另外三父子都拖拖拉拉的不想去喝,不過礙於范老太太的雌威,沒人敢惹。
平日范榮山偶爾還會撒潑耍賴混一下,但是,幾十分鍾前他剛惹到人家,這時候還真不敢再撩虎須,老老實實走回主屋,端起桌子上擺放整齊的三碗薑湯中的其中一碗,憋著氣灌了下去。
喝完薑湯,滿嘴薑味讓范耀宗有些惡心,連續喝了好幾口茶才把那味衝淡了些。
放下茶缸他問:“麅子怎處理啊?”
在范家,殺雞宰兔扒皮拔毛這些都是男人的活計,女人一慣不用插手,等到了她們手裡的都是已經弄好的生肉。她們隻管煎炒烹炸弄熟。
“二兩。”范榮山也放下茶缸,轉頭問最有發言權的孫女:“你看怎辦?”
“先宰一隻吧,現在天熱都宰了肉放不住,宰一隻各家分分。”看著外面的雨范竹靈淡淡道:“風乾或做成鹹肉都可以。”
最後,作為大家長的范榮山給了決定:“那宰了那隻小點的吧。”
別看平時范老太太總嫌他不著調,說他腦子有毛病,他要真正經起來整個家還真沒人反駁他一句。
不過他正經說出口的話只要說出來,也真是讓人挑不出毛病。
說是小的,不過是對比另一隻來說,兩隻麅子,大的八十斤以上,小的也約麽有六十多斤。
平日別家過年最痛快的莫過於吃頓白面饅頭,能痛痛快快吃頓肉在這個年代來說那是比過年還要好的待遇。
范耀宗捧著被范竹靈倒滿熱水的茶缸道:“現在宰?”
不等別人開口,范老太太先開了口:“宰什麽宰,你們先把身上這身濕衣服換下來再說吧。”頓了下,她繼續道:“穿著濕衣服待半天,灌你們一鍋薑湯都不管用。”
聽到一鍋薑湯,在座父子仨齊齊在心裡打了個顫。
想想那個畫面太可怕了,簡直比炮彈威力還猛。
最後,范老太太找出了范老爺子年輕時候的一身衣服,又另外找了身他平日穿著的,遞給范耀宗兄弟倆,讓他們去旁邊屋裡換。
范竹靈幫著收拾碗期間,隱約聽到外面有咣咣咣的砸門聲響。
“二兩。”看她端著空碗要出屋門,范老太太拽了她一下:“碗放著吧,雨停了我拿去廚房。”
“我好像聽到有人砸門。”她轉頭對被水嗆著的范榮山道:“爺爺,要不我去看看?”
范耀民兄弟倆換好乾衣服從隔壁屋進來正好聽到她最後一句話,范耀宗挽著袖口隨口問:“去看什麽?”
咳了兩聲緩解了下范榮山才道:“二兩說聽到門口有人砸門。”緊接著他站起身指揮道:“你們趕緊把那麅子推去西屋裡去。”
老宅的西屋是個雜物間。
看他們慌張的要往外走,范老太太不滿的皺眉:“披上雨布,穿上雨衣,慌什麽。”
一切就緒,沒有絲毫破綻以後范竹靈才披著雨布走到過道裡,她撥開門插,從裡面打開門。
門外,范竹楊看著他眼前那兩扇敲了五分鍾還沒被敲開的木門覺得下雨天阻擋了他見親人的腳步。
“哥?”看清來人的瞬間,范竹靈臉上的淡笑跟開花一樣,成了燦然的甜笑:“快進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她側了側身讓門外人進門。
范竹楊先是上下打量了半年不見地親妹一眼,發現除了衣服對方沒多大變化范竹楊才放了心:“剛到不久,咱爹在這嗎?”
“在呢。”
兄妹倆站在過道裡說話,在屋門口往這觀望的范榮山沒看清誰來,隻好拔高聲音問;“二兩,誰來啦?”
“我哥。”
范竹靈不忘轉身插上門,然後兄妹倆一人披著塊雨布穿過不大的院子走回屋裡。
見到許久未見的親人,免不得一頓寒暄,互相問候和說一說幾個月來自身或身邊發生的事。
聊天正好告一段落范耀民站起身笑著對范竹楊道:“你回來的正好,你爺爺和二兩剛剛逮了兩隻麅子。”
這下家裡人齊了。
“怎逮的?”想到山裡才有麅子,范竹楊問了句:“你們進山了?”
“沒有。”范榮山擺了擺手:“二兩用迷藥抹在了果子上,它們吃了才被迷昏的,我們隻到了半山腰。”
按該說這種時候不該有動物下山,七月恰好山林茂密動物們不愁吃不愁喝的大好時候,那兩隻麅子偏偏跑到了半山腰,還倒霉的碰上了范竹靈下的陷阱。
趁著雨還下著,范耀宗擼起袖子把那隻小點的麅子扛回過道,范老太太去廚房燒了一鍋熱水備用。
麅子是在過道裡就著往外走的水溝殺得,過程范竹靈沒看,反正最後她看到的時候,那隻昏睡不醒的麅子已經成了被剁成塊的一塊塊生肉。
早在麅子被扛去過道要宰殺之前,范老太太已經打算好了肉該怎麽個分法了,人活在世上總會有人情往來,今天你給我點這個,明天我再給你點那個。
麅子沒被剁成塊之前范竹柳來到了老宅,也是敲了半天門才被放進去。
他來是叫范耀民回家吃飯的, 由於麅子的事,待在老宅幾人都沒注意時間,等他一說大家才發現已經十二點半了。
看到被殺麅子前范竹柳對范耀民提了一句“我娘喊你回家吃飯”,等看到剛被殺死的麅子後,他選擇性忘掉了此次來的目的,直接蹲在了死的透透的麅子旁邊,看他爹和他叔給麅子剝皮抽筋。
一點,下了兩個多小時的雷陣雨停了,等不到人回家吃飯的柳小花和李雲妯娌倆不約而同的在老宅門口碰了面。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無語。
敲了半天門,門才被姍姍來遲的范竹靈給打開。
“大白天還插著門。”看到是自家閨女,李雲一點沒客氣:“幹嘛呢?你們爺仨不吃飯啦?”
真是,她往外派出去一個丟一個,本來是讓范耀宗出來喊閨女回家吃飯,誰知爺倆一起失蹤,大兒子淋著雨跟他爹前後腳一個出門一個進門,結果大兒子回家換了身衣裳待了半小時,出來找那爺倆沒找回去,倒是仨一起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