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閑聊著,徐彥領著孟聚從正門裡進去,過了正堂和二門、回廊、花苑等一系列建築,將他領進了花苑中旁的一座院子裡。
“將軍,這是家中的客院,專為尊貴客人過來時啟用的,條件雖然簡陋,但房間倒還乾淨。將軍看看,若還缺些什麽,隻管跟管事的說就是。”
孟聚環顧了下自己的臨時住處,只見庭院整潔,閣樓嶄新,傭仆和丫鬟們都在院門前恭候。他點頭讚道:“這院落甚好,有勞世子費心了。只是還有兩件事,在下還想麻煩世子的。”
“將軍但說無妨?”
“在下從北方過來,身邊還帶了一些用慣的傭仆和物品。他們都還在船上,等在下消息。想請世子派人過去通知他們一聲,領他們過這邊與我會合。”
徐彥並不以為異。在他想來,孟聚這樣的重臣高官,身邊帶著大批傭仆是很正常的,他一口便答應了下來:“這容易,我派馬車過去接他們過來便是,還有什麽事呢?”
“還有一事,在下雖然是武人,但閑暇時候也喜歡讀點書。不知世子能否把府中的藏書借在下閱覽一下呢?”
徐彥一愣,他臉露愧色:“這個。。。說起來會讓將軍笑話了,因為在下志不在此,家中書庫不豐,典籍類的經書很少——不知將軍想要看什麽書呢?”
“倒不需要很偏的典籍,在下只是想看些有關劉漢前朝的史書就好——正史也好,野史也罷,甚至是軼事傳聞都好,只要是劉漢朝的史書就行。”
徐彥松了口氣:“不是太偏的典籍,那就沒問題了。《漢書》、《洛陽記》、《漢皇列帝傳》、《劉漢本紀》這些書,家裡還是備有的。我這就吩咐下人給將軍拿過來。”
看著孟聚路途疲憊,博陽侯世子徐彥閑聊一陣後便告辭而去,客院的管家上前來請示孟聚是否需要進晚餐,孟聚疲憊地說:“晚飯就不用吃了。我先洗個澡吧。”
孟聚沐浴完畢,洗去了一身的灰塵和疲憊,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衫,頓覺渾身輕松。他步入臥室,看到臥室床鋪已經布置得整整齊齊。床邊的桌上還擺有一疊書冊。書桌上留著幾盞點燃的油燈。孟聚隨手翻了下書,都是方才徐彥所說的關於劉漢朝的典冊。
管家恭敬地跟在孟聚身後,他說:“孟將軍,這些書都是方才世子遣人拿來的。說是您要的。”
孟聚滿意地點頭:“很好。
管家,我這裡不用人侍候,看完書我就歇下了,你也出去安歇了吧。”
管家依言退下了,在外面關上了門。
孟聚在書桌前坐下。就著那昏黃的油燈,他認真地把幾本劉漢的史書匆匆翻了一遍。
良久,孟聚歎了口氣:“果然。。。沒有。”
他站起身,推開窗戶,望著高遠而深沉的蒼穹和天邊的星辰,他籲出口氣。
自己那模糊的記憶並沒有欺騙自己,終劉漢一朝,歷經二十三帝,但其中並沒有漢宣帝的存在。雖然劉漢也有漢武帝、漢元帝等人存在。只是帝號雖同,但這些君皇的事跡卻與孟聚所知的歷史大相徑庭。同樣的,在這個世界的歷史上,也沒有班彪、陳湯等人存在的痕跡。
在後世,有人把漢宣帝定胡碑的碑文列為中國史上最豪邁的宣言之一。那份傳說中的碑文便是“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我大汗之臣妾”,字裡行間,那種處於巔峰時期的帝國霸氣。給孟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為此,孟聚還為此特意查了下書。知道漢宣定胡碑至今未找到實體,這碑的存在與否還是存疑的,但《後漢書》上確實有過這樣的話:“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但在這個世界,向漢元帝上這份奏折的班彪,並不存在。
還有,仁興帝醉酒時候嚷的那句:“凡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同樣,剛剛在幾本記載劉漢歷史的書裡,孟聚也找不到記載陳湯的事跡,那句名傳千古的豪言壯語同樣沒留下痕跡。
談論中,當聽到李功偉的豪言壯語時候,孟聚並未在意,但被蘇墨虞提醒後,他才意識到這個事實:劉漢的歷史裡並不存在漢宣帝——非但沒有漢宣帝的,甚至劉漢歷史與自己所知的西漢歷史根本就是兩回事,李功偉沒理由知道這幾句在他們歷史上根本不存在的豪言壯語。
眺望著深遠的星空,孟聚的眼神漸漸迷離,他在緊張地思索著,有沒有可能,這是一次巧合?然後,他搖頭:不會是巧合。李功偉巧合一次,孟聚還可以當他是天生異稟,無師自通,但碰到兩次重複的話,那就不可能是偶然事件了。
孟聚想到了很多人對仁興帝的評價,葉劍心也好,文先生也好,慕容毅也好,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觀點:“南帝行事不拘一格,猶如飛馬行空,難以揣摩。”
能在這世界遭遇同樣時代的來人,就像在萬裡他鄉遇到老鄉一樣,本該是件令人高興的事,但倘若這位老鄉不但是自己上司還是一國皇帝的話,此事是福是禍,就委實令人難以判斷了。
最是難測帝皇心,伴君如伴虎。
孟聚很明白:比起心思單純的古人來,自己那時代的人更狡猾、更凶殘、更功利、更無恥、更無所顧忌。
就象孟聚的首席幕僚文先生,他的韜謀水準,在這時代已經算是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了,但孟聚覺得,比起自己來,他還是有些差距——這並非說文先生的韜略不如自己,而是數千年文明史的沉澱,千錘百煉得出來的鬥爭經驗。
再聰明的古人,他也有自身的局限性,相比之下,現代人的行事就毫無顧忌了:不懼天地、不畏前賢、不慕虛名、不畏鬼神、無視綱理倫常,為了勝利可以不惜一切——這樣的皇帝,顯然更可怕。
如果仁興帝知道,自己也是來自後世人的話,那他會做什麽樣的反應呢?
或者,仁興帝會信任自己。把自己引為生平的唯一知己,加以重用提攜。仁興帝在內,孟聚在外,兩人聯手一統中原,征討四夷。開創大唐盛世。讓華夏文明的輝煌提前千年到來?
或者,為了保住秘密,仁興帝要想方設法除掉自己這個唯一知道他來歷的人?
都有可能。
對方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孟聚實在無法揣測。想到要以後要朝夕面對著一個這樣的頂頭上司。還要煞費心思來掩飾自己的言行舉止以免露出破綻,孟聚不禁心中發寒,心中暗生悔意。
他佇立窗前眺望夜空,任那涼爽的夜風吹拂,心中雜念叢生。卻是久久沒有睡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敲門聲驚醒了孟聚,他轉過身:“誰?”
“老大,是我。”
孟聚松了口氣,他過去打開了門,一個矮胖的身影飛快地閃了進來,正是劉真。
劉胖子抹著布滿油汗的額頭,他把衣衫掀開,露出光溜溜的圓肚皮。喘著粗氣嚷道:“熱死我了,真是熱死我了。南蠻子這邊,可真是熱死人了。咦,孟老大,你沒事吧。看你臉色很壞的樣子,沒出啥事吧?”
孟聚勉強地笑笑:“我沒事。胖子,弟兄們都來了嗎?”
劉胖子自顧往孟聚的床上一坐,床鋪猛然向下一沉。他說道:“都來了。博陽侯府的人拿老大你的命令去通知俺們,俺們便都過來了。大家都已經在這院裡住下了。一切順利,派我過來跟老大你報告一聲。”
“那就好。這些天連續趕路,弟兄們也辛苦了,現在到地頭了,不妨好好歇息一下。需要吃的用的,你們直接跟博陽侯府的人要就好,如果有什麽麻煩,你們直截跟我說。”
“老大你放心,博陽侯府的人很客氣,主動提供了吃住和飲食,態度倒很好。倒是我們穿的還是北邊那邊的厚布春裝,江都這邊日頭大,氣候熱,我琢磨著,我們是不是該置換幾身清涼點的衣裳?”
“這件事,胖子你做主就是了。明天請博陽府的人帶路,帶弟兄們上街買幾身清爽涼快的衣裳,穿得體面點,莫要讓人笑話了。還有,辦完事後,在街上找個館子請請博陽府的人吃一頓飯——胖子,你莫皺眉,畢竟是我們叨擾人家了,表達謝意也是應該的,這些小錢,也不用省的。”
“明白。對了,老大,南唐打算怎麽安排你呢?不會就一直讓你這樣寄居在博陽侯府上吧?”
“這倒不會,寄居博陽侯府只是暫時的。今天我已經覲見了仁興皇帝了,陛下親口給我賜了侯爵,還賜了一座府邸給我們。只是那房子還要整理清掃一下,估計要過兩天才能賜下來。”
劉胖子松了口氣:“這樣就好,有自己的住處才行,這樣寄人籬下實在不方便。雖然博陽侯府的人很客氣,但我們這樣進進出出,一直被他們看著,很多事都實在很不方便,比如我要出去聯絡。。。”
他還要再說,但孟聚以嚴厲的目光警告了他,他不由自主地停了口。
孟聚起身,打開窗望了一下四周,只見夜色寂寥,花園中空曠無人。他又關上了窗, 回到房裡,與劉真並肩而坐,壓低聲音問道:“北邊,有消息來了嗎?”
被孟聚的緊張情緒所感染,劉真也壓低了聲量:“老大,消息來了,葉家那邊確實有動靜。十天前,他們有一支隊伍離開了扶遂的莊園,正在向東南方向前進。那隊伍裡有幾張轎子,葉家護衛得很嚴密,光是青衣武士就有兩百多人,應該還藏著不少暝覺師。我琢磨著,這支隊伍就該是送婚的隊伍了。
老大,現在,他們該是到司州了。老大,咱們不能再猶豫了,若讓葉家的人跟南唐的兵馬會合上,事情就難辦了。”
聽到這消息,孟聚眼中寒芒一閃,他眯起了眼睛,沉思片刻。良久,像是下定了決心,他猛然捏緊拳頭,沉聲說:“胖子,你立即派人北上,持我手書,通知黑山軍的人馬,讓他們立即動手攔截——讓黑山旅來動手,就讓慕容家來背這黑鍋好了!
通知江海,他的人馬作為預備隊,準備攔截葉家或者慕容家的援軍,也防止葉家的人逃走,但要他們切記一條,無論怎樣,萬萬不可傷了葉梓君小姐。”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