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仲秋佳節,天子於昭陽殿設家宴。
帝後入席,伊人隨諸宗室命婦一同行禮後落座。她是天子的子侄之輩,所以離上座不算近。隔著一段距離,她望見樂安公主正上前與皇后敬酒,言笑晏晏。
宴席過半,一團綠色的小身影不知從何處跑來,徑直鑽到伊人身側。
伊人一面抱他入懷,一面道:“三郎今日怎麽穿的跟顆蔥似的?險些叫我認不出來。”高儼仰頭道:“是五哥讓人給我做的,騎馬方便,我們約好了穿一樣的衣裳騎馬。”
伊人笑道:“今日是宴會,不騎馬。”
高儼道:“那我也要和五哥一樣。”
遠遠望去,伊人果見延宗今日亦是穿的一身綠。她低頭問道:“你就這麽跑過來,可吃飽了?”
懷中小兒卻搖頭道:“昨日五哥帶我去騎馬,騎完馬我們去閭巷吃卷餅,比這裡的餅可好吃多了,除了餅還有脯醬炙白肉,膾雨,醃筍……五哥說待我長大些便可以喝酒了,那裡的酒也好喝。”頓頓,又道,“五哥說不可以告訴我兄兄,所以你千萬別告訴我家家,不然我日後就再也吃不到了。”
伊人笑著捏了下他粉嫩的面頰,道:“我自是不會告訴你兄兄的,可為何也不許你家家知道?”
高儼低頭沉思了片刻,抬首道:“告訴了我家家,整個皇宮就都知道了。”他頓頓,看著伊人的目光略有幾分凝重,“娘子,宴席開始的時候,大姊姊與我家家聊天,說堂兄送了你一隻忘八。”
伊人怔住,而後問道:“你家家適才在作甚?”高儼道:“家家在同幾位伯母、嬸嬸說話,我覺得無趣,便跑過來尋你了。娘子,你皺著眉頭在想甚麽?”
片刻過後,他似乎又看到甚麽好玩的,拉了拉伊人的袖子道:“娘子,傀儡戲開始了。這是大姊姊從洛陽請來的戲班子,說與往常的皆不同。”
一場戲罷,延宗放下酒盞與身旁的兄長道:“阿瑤說與往常不同,還不是俗套的戲碼。”
長恭看了他一眼,應道:“我看你一直在吃,可有觀戲?”
延宗嗤了一聲,道:“那狐狸化作美人騙了儒生,隻為做他的妻子,那儒生告訴妻子要去道觀為母親祈福,卻是去搬來道人收妖。這戲就告訴我們兩件事,女子若是騙了一個男子,乃是想留在他的身邊,而男子若是騙了一個女子,便是想離開她的身邊。”
孝珩道:“你別聽他胡說,昨日五弟婦說要去廟裡祈福,其實是回娘家了。如今他這是見著旁人花好月圓,正寬慰自己呢。”
長恭隻淡淡一笑,卻是沉思未語。
及宴席結束,長恭自昭陽殿出來,未幾步便聽見身後有人喚他。他頓步回首,見是太原王高紹德,略略一怔,他與這位堂弟素日並不甚親近。
此時,紹德正一面喘著氣一面問道:“堂兄,聽聞……你送了我表姊一隻忘八?”
長恭又是一怔,輕咳了一聲道:“確有此事。”
……
邊事未定,仲秋過後,太傅段韶便又領命返往並州。長恭於餞別宴後歸府,入門便見伊人正立於院中,見了他急步迎來,扶住他道:“你喝酒了?”
長恭擺了擺手道:“與阿叔送行,小酌了幾盞。你站在這裡作甚?”
伊人低了聲道:“我是怕他又將你帶回並州了。”一面攙了他入屋一面吩咐內人取醒酒湯,與他解腰上的勾帶時聽見他伏在她耳邊低低道:“你放心,
我既在鄴中領了職,年內定不走。” 他呼出的熱氣落在她耳際與脖頸,不免令她心生出幾分旖旎之意,因道:“那年後呢?”
半晌不見他回答, 她用力扯下他腰間系帶便轉過身去。哪知他卻一把環住她肩膀,呼出的熱氣灼灼地落在她發側與耳際,一隻同樣灼熱的手順著她領口徑直探入衣襟。
孝琬入內時便撞見一幅活色生香的旖旎之景,長恭觸到他的目光隻略略一怔,而後一手掩住懷中之人的口唇,余下卻是未止。他一張臉紅了又白,冷哼一聲即轉身離去。
待步聲遠去,長恭卻放開伊人,退後一步,長籲了口氣道:“我有些不適,你先下去罷。”
伊人怔了怔,緩緩將衣裳整好,複抬手理了理鬢邊的落發,強忍著心下的晦澀與難堪,提步離去。將行至門口時,她忍不住回顧,只見他靠坐於榻邊,半面身子都埋在陰影之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覺那身形恍惚透著幾分蕭條與落寞,令她心下不忍。
行至門外撞見兩個內人正捧著盥洗的熱水與醒酒的湯藥過來,伊人吩咐道:“你們入內放下便好,郎主若無話不必留下侍候。”
窗外一陣秋風襲來,吹去了長恭的幾分酒意。他起身拭了下臉,湯水尚溫,卻不知內人幾時來過。
此時,又見賀拔氏入內道:“郎主,河間王令我傳話,說東西他就放在書房,郎主不必再往妙勝寺去了。”
長恭一怔,片刻方回過神,略擺了擺手,“我知道了。”
賀拔忍不住問道:“河間王的話究竟是何意?”頓頓,複道,“我見殿下神色不好,留了話便匆匆離去,你們可是還未和好?”
長恭並未應他,隻徑直往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