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蓁蓁的手覆在生命樹上許久都沒有收回,她的眉頭緊鎖,臉色是面具都掩蓋不住的沉重,幾人從沒見過她在讀取物體信息上會花費這麽久的時間。
“老大是不是摸不出東西來,但是被我們看著,覺著就這麽收手太沒面子,所以就僵在那了?”二蛋問另外二人道。
“她是那種好面子的人嗎!”秦小知反駁道,“她要真摸不出來肯定早去幹別的事了,就她那性子,會傻在那浪費時間?”
梅九以一個白眼對二蛋的猜測表示了鄙夷,接著對秦小知的說法表示了支持:“我與秦兄的看法一樣,侯姑娘臉色那般難看,許是摸出了什麽了不得的消息。”
在三人小聲的議論聲中,侯蓁蓁終於將手緩緩收回。她回首看向三人,他們很難形容她臉上現在的神情有多古怪,她那雙眼睛明明是盯著他們,卻又好似根本沒在看他們一般,空洞地落在他們身上。
這種眼神出現在普通人臉上叫發呆,但是出現在她臉上,卻無端令人感到驚恐。
二蛋通過她的神情推測她正在思考,可她思考的速度一向迅速,哪會像現在這樣想著想著都發起呆來了?她肯定從那棵樹上摸出了東西,而且是摸到了非常不好的消息才會露出這種表情!
“老大……?”他試探著喚了一聲。
“嗯。”意外的,侯蓁蓁居然應了他的話,在她應聲的同時,她眼中的迷茫也重新變得明晰起來。
幾人見她恢復到原本的模樣,心裡頭的緊張感也都消了,全松了口氣,二蛋立刻搖著尾巴馱了二人走到她身邊,“老大,你到底摸出啥來了?是不是這個汙染比較難淨化?”
“哦……對,還有汙染……”
聽完她心不在焉的答話,三人剛放下的心立馬又提了起來——不對啊?她這話的意思是把汙染都忘了吧?這人是不是有點失常啊?
二蛋把二人甩下後背模擬回了人類形態,他這是覺得本體形態不適合與二人進行表情上的交流,一變回去就趕緊與二人交換了眼神,然後壯起膽子問侯蓁蓁道:“老大,你的腦子還好嗎?是不是被剛才那把火燒出了後遺症什麽的……”
“不是。”侯蓁蓁絲毫沒有在意二蛋的無禮,她這次答得順暢,叫幾人終於安了心,“生命樹的確是因為汙染產生了異變,不過她並非汙染源,而且,她在努力淨化源頭的汙染。”
“……啊?”
“你們跟我來。”
侯蓁蓁領著三人向生命樹的背面繞去,老樹粗壯如山,他們走了好一會兒才繞到另一面。
他們方才瞧見那一面的生命樹覺得又紅又綠已是異常,可如今看見這一面才知曉何為真正的異常。
這背面的樹葉不只綠,還大片大片的蜷縮起來呈現出枯貌,離近了看,那樹乾的顏色也與他們之前看見的不一,發著灰黑的暗色,且枝乾上遍布著密密如膿包般的疙瘩,疙瘩有大有小,卻全比二蛋的拳頭還大,其中有些疙瘩還稀稀拉拉的往外破出深色的液體,如墨筆落於紙面,在樹皮上洇出一道道印痕,似是一隻隻流淚的眼睛。
“不行不行,這個不行,我有密恐……”秦小知抱起胳膊,他極力忍住胃中翻湧,邊打著寒顫邊閉上眼,可獵奇心理卻總是讓他無法控制地打開眼皮去悄悄瞅幾眼……
見多識廣的二蛋面對這棵樹也忍不住皺起了臉:“這玩意是有點惡心……”
梅九不愧是心理素質強悍,那二人都退遠了,只有他還滿不在乎地走上前去,邊聽著侯蓁蓁的解說邊點頭,認真的像是一名跟著老師做課外研究的學生。
“汙染出現在阿達瑪河的源頭,那麽從源頭流出的水理應都受到了汙染。受到汙染的河水流經此處被生命樹攔截,生命樹過濾並吸收了河水中的汙染……所以我們之前見過的阿達瑪河都很乾淨,我也沒有從河水裡獲取到汙染相關的信息。”
三人剛繞到這頭就被這棵千瘡百孔的老樹吸引了目光,而夜色幽黑,他們方才也沒留意上遊的河水,此時順著侯蓁蓁的指向一看,原來生命樹這邊的河水竟是一片渾濁,隱約飄散出不祥的黑氣,也遮蔽了河底金剛石原本的星芒。
“這樹居然還是個淨水器啊……”秦小知邊感慨著邊低頭看了眼腳底潮濕的土地,他思索片刻,突然驚得一蹦,趕緊往後小跑著退開,跑著還不忘囑咐二蛋和梅九,“你們也快挪遠點,汙染的水可碰不得,誰知道這汙染會不會染到咱們身上……如果我們也被汙染了,大姐頭指不定一把火就把我們都燒了!”
“嘁,瞧你這怕死的樣……老大和梅九還在水裡泡著呢,要這玩意真會染到我們身上,老大肯定早都說了,還等著你來提醒?”
二蛋沒把秦小知的話當回事,可侯蓁蓁接下來的一句卻叫他火燒屁股似的直接退出了幾十米。
“這個汙染還真會感染到。”
梅九看了看浸了他半截身子的汙水,愣了須臾,然後飛也似地跑離了河道!
“不過,”她話鋒一轉,叫鐵青著臉忙不急解下褲腰帶的梅九又是一怔,“汙染要長期接觸才會侵入體內,而且你們仨都穿了我縫的衣服,那件衣服應該能阻絕汙染,我估計你們在河裡泡涼了都沒事。”
“……”
梅九默默把半開的褲腰帶系緊,接著又一言不發地摸到身後草堆裡,把自己之前扔遠的濕鞋給撿了回來。
“侯姑娘,你下回說話還是一句說完的好,別大喘氣的……嚇人。”
梅九很少會如此直白的表達自己的不滿,侯蓁蓁彎了彎眼,似是覺得他吐出的這句苦水十分有趣。
“我說話一直都這個速度,你要是反應慢點也不至於會被嚇到。”見梅九苦著一張臉,她頓了頓又道,“但是我接受你的建議,下次說話,我會記得說快點。”
梅九那臉頓時苦的更厲害了——誰要你快點說了?是要你一口氣說完好不好!你瞧這人剛才一句話又是一個大喘氣,她根本就是故意,沒有半點悔過的心思!
可對方畢竟是妖女,梅九知曉就這個問題與她爭下去定然爭不出個結果,心中一聲暗歎,他便把話頭轉回了正題。
“那這棵樹你是打算如何處置,燒是不燒?”
“這樹得淨化,但是不能燒。”不等他們問緣由,她便正色解釋道,“我不確定鼠尾炎是否能夠將汙染剝離遭受汙染的物體本身,生命樹沒有完全受到汙染,並且她具備淨化汙染的性能,如果鼠尾炎把生命樹整體認作可焚燒物進行燒毀,那就是我的失職。”
這棵樹對這顆星球的意義非凡,即使它已經被汙染吞噬,不再具備淨化能力,侯蓁蓁依然不會將它燒毀。
她對三人道:“走吧,我們先去源頭,淨化完汙染源再回來處理生命樹。”
暗河湧流。
這幾人的眼神相比一般人都要好使許多,他們越延著水聲往前行走,也越能看出河水汙濁,前方不僅是河底的光芒被遮盡,深處的烏黑甚至像是一張巨大的綢紗籠住了天上星月,不單是黑,還悶的人心發慌。
梅九雖有內功,可身體的初始數據到底是不如那三人,這一路走下來,那二人都能跟上侯蓁蓁的步伐,而他的眼力卻已到達極限,難以辨清前方道路。這眼神是不夠用了,可聽力還能派上用場,梅九就靠著前方腳步辨析出他們的方向,勉強算是沒被落下。
他大可以開口向秦小知或是二蛋求助,可他心裡憋了股氣,他自認在四人中屬最弱,若摸黑這種小事都要旁人施以援手,那就是拖他們後腿;或是用司天匣造個雷球照明也不是不可,但此處草木無數,這黑燈瞎火的什麽都看不清,若是不小心引燃樹木燒了鳳人聖地,只怕從此處出去還得被鳳人通緝……
就這麽走了半晌,黑暗中忽然響起了秦小知的聲音。
“梅兄,你可是看不清路?”
梅九給他這一問當即頓住了腳步,張了張口愣是沒說出話,可耳朵裡卻聽見秦小知的腳步越走越近,直至走到他身邊站定,然後大掌一落,啪地一聲攬上了他的肩頭。
“我聽你在後面走走停停,回頭又瞧你愁眉不展的,還當你腿瘸了呢,”梅九看不清他的臉,卻能聽出他在笑,“你看不清路早說嘛,一個人悶在後面萬一遇上意外怎麽辦,這裡都是自己人,別那麽見外。”
“喲?你看不見路?”二蛋也屁顛顛地跑了過來,他張嘴就是幸災樂禍,不過語氣裡卻聽不出往常的挖苦,“這我倒是沒想到,瞧你平常挺能的,我都忘了你和臭蟲是同級生命了,來來來,這個給你當拐杖!”他也不問過梅九的意見就塞了個東西去後者手裡,梅九仔細一摸,這毛茸茸的手感……是二蛋的尾巴?
“哎你別捏啊!尾巴是我的弱點!”二蛋叫喚了一句又嘀咕道,“要不我還是變回去馱著你?”
“我……”
梅九正要發話,卻見前面突然亮起一道火光——原來是侯蓁蓁把鼠尾炎拿了出來。光亮照清了圍在他身旁的二人,他抬眼看了看秦小知,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尾巴,半晌沒說話,隻垂著腦袋向二人道了句“多謝”,然後把尾巴還給二蛋,再抬眼與二人相視一笑,一起朝那火光走去。
鼠尾炎燒的火紅,看著倒像是在為自己身為神物卻被用來當做照明的火把感到憤怒一般, 借著這光亮,四人走的又快了許多,不多時便來到了阿達瑪河的源頭。
那是一池糅雜了各種令人生厭氣息的湖水,光是站在湖邊,幾人心底就止不住地往外湧出不安和焦躁。
有一頭凶獸正伏在岸邊飲水,看見有人前來,它戒備地亮出獠牙,喉間發出警告的低吼,可二蛋一亮嗓,它就閉上嘴巴一個猛扎鑽入了暗處草叢。
“咦?莫非……”梅九望著凶獸消失的身影,“月圓時分結伴在外夜行的凶獸是用了這源頭的水,才會做出那等行徑?”
“應該就是了,也只剩這裡的水是被汙染的。”秦小知與二蛋一齊點頭。
在三人的注視下,侯蓁蓁走上前去,蹲身把手伸入湖中。
這仨都瞪大了眼屏息望著她,生怕錯過她的一舉一動,可他們卻見後者才剛把手伸入湖裡,竟像是受了驚嚇般猛地縮回手!
“湖底有一個空間碎片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