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溫公子好意……我們並未遇見麻煩事。”
聽二葉乾巴巴地回答,溫慶鳴這人精還有什麽猜不出來的?了然地一挑眉,他也不說破,而是換了個話題。
“那不知姑娘近日可有打算出城?我方才打聽到官府因查案一事封了城門,如今隻許外面人進,不許裡頭人出,眼下還不知要閉門幾天……哦,對了,你們剛從城外歸來,也不知聽說了案情沒有,據說……”
“好了好了。”二葉不耐煩地將他打斷,“鬧出這麽大陣仗能沒聽說嗎!整個城的人都知曉是怎麽一回事了!不過你剛說什麽?眼下城門隻許進不許出?那我們……”
“怎麽?諸位是有出城的打算?若不是要緊事,倒不需太緊張。泉桂城乃寧國主城之一,連接諸多交通要道,城中商人進出頻繁,所以依在下看,城門最多只會閉三天,超出三日,反會引發更多麻煩。”
溫慶鳴幾句話表明了他的猜測。他是生意人,官商之間說起來無甚關聯,可生意做到他家這般規模,平日裡自然免不了要多方周旋,這一番推斷下來,二葉覺得他說得委實有理,便把她們的難處提了出來。
“我們四人原本打算今日稍作整頓後就出城,如此恰好能趕上金鐵城月底舉辦的比武大會,若是三日後再出發,等我們到了金鐵城,那大會只能瞧個尾巴了。”
聽二葉這樣說,溫慶鳴卻是將她上下打量了好幾個來回,眼中盡顯狐疑。
金鐵城的比武大會每隔三年舉辦一次,時間通常選在四月月末,每每舉辦各路英雄好漢紛至遝來,熱鬧非凡。而這比武大會和每五年舉辦一次、選拔武林盟主的武林大會不同,是由各門派共同設立了彩頭,再分別挑選自家十六歲以下的弟子,選出其中龍翰鳳雛,讓他們切磋比試的活動。說白了,就是一場選拔新秀的大會。
不過武林人士眾多,無門無派的野路子、亦或隱士高人的徒弟說起來也不在少數。既然是公開舉辦的比武大會,把這些人排除在外就免不了被有心之人嚼舌根,自詡名門正派的各大家最不喜的便是被人亂嚼舌根,於是也允了一般人士參加。這些沒有門派約束管教的一般人士自然是比不上由正經師傅教出來的同齡人,針對這種情況,各門派很是通情達理的放寬了限制,規定只要確是二十二歲以下、且非歪門邪道或魔教所屬的年輕人,均能報名參加大會。
葉天紅師承玉承雲,玉承雲雖非魔道邪教,可年紀輕輕已集功力之大成,面對不少門派德高望重的強手都不遑多讓,武功路數又很是怪異,還擅使毒……眾門派嘴上不說,心裡卻認為他那身武功上不得台面。也虧了玉承雲不愛乾壞事,不然早被這些名門正派劃分到魔教那一方了。
溫慶鳴聽過玉承雲的名號,也知曉葉天紅是他弟子,聽她這樣說,一時便以為她腦袋被驢踢了,要去湊那比武大會的熱鬧。
二葉看出他眼中探究,大概猜到他在想什麽,便笑道:“你別誤會,我可不是要參加那乏趣的比試,只是說好了要帶姐姐去看看而已。不過這兩位……”
“比武大會規定同一人不可連續參加兩屆,我三年前已比試過一回,今年自是不可能再參加,此次也只是想帶秦大哥去看看大會盛況。”水妙白接下了話頭。
水妙白今年十七,三年前參加比武大會時年僅十四,比許多門派的高徒還要小些,結果竟憑著一把剪雪劍大敗眾多敵手,在所有人的震驚之下打入前三,
從此成名。 溫慶鳴這才了然地點了點頭,略作思考後說道:“既如此,接下來半個月正巧我也無事,就隨各位一同去金鐵城看一看吧!”
“溫公子的意思……是有法子能帶我們提前出城?”二葉忙問。
“我可沒葉姑娘想得那麽大能耐。”溫慶鳴失笑,“泉桂城至金鐵城,騎馬快趕少說十天,可若是走水路……最多只需七日。”
“你是說,我們可以去追風港乘船行至金鐵城?”
“不錯。”
“可追風港的船隻皆為公船,其中商船也是公家所有,我們如何能乘上那兒船隻?”
溫慶鳴倜儻一笑,道:“我雖沒姑娘想得那樣通天本領,但借艘商船卻不足為慮。諸位對此可有異議?若是定了,那我這就著手去做安排。”
二葉投以水妙白一個詢問的目光,水妙白意會,轉而看向秦小知,秦小知一愣,迅速瞥了眼侯蓁蓁,然後點頭說好。
“那便麻煩溫公子了。”二葉屈膝道謝。
“葉姑娘幫了我那麽大一個忙,我理當還些人情。”溫慶鳴將四人之間的暗流湧動瞧在眼裡,說了幾句客套話,又叫水妙白和秦小知安心在此住下,勿要憂心房費之事,而後就離去做準備了。
拐子江,因形似拐子而得名。拐子江江水奔騰不息,自西向東斜著橫越了整個寧國中部,將南北兩塊浩浩蕩蕩地分隔出來。泉桂城位於寧國東南偏下,不近拐子江。但出城往南騎馬直線行上一日半能看見一座港口,港口所屬流域視野開闊、水流平緩,再加之常年順風,船只在此段水路行駛極快,因此被稱作追風港。若是從追風港乘船出發,往東北方向行上六日,便可抵達金鐵城。
追風港進出的船隻皆為官府派遣的商船、貨船、軍用船等等,因關系到朝廷內務,所以不允許平民百姓使用。溫慶鳴借艘商船不是難事,但還是少不了送些銀兩出去打點、走走手續之類的瑣碎之事。來回跑了好幾趟,又叫上城內風月場所幾個出名的美人、請了一頓美酒佳肴後,終於才把事情辦妥。等他一臉厭煩地回到客棧,已是深夜。
環月客棧是泉桂城數一數二的頂尖客棧,佔地寬廣,內有瑤雕鏤金的樓台亭閣,進了大門,要先穿過一座姹紫嫣紅的花院,才能看見住人的院落。溫慶鳴有些薄醉,他不願把酒氣帶回屋,這會兒正在花院中四下亂逛、想醒醒腦。走著走著來到一處點著燈籠的樓台下,恍惚看見上面居然有兩個姑娘正愜意地倚著美人靠,仰天對星夜聊。再定睛一看,他僅有的兩分醉意瞬間嚇沒了——那上面兩人,一紅一白,不是葉天紅和水妙白嗎!
二位姑娘聽見下方動靜,齊齊俯首看過來,見是溫慶鳴,也不驚訝,只是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又一齊去望星星了。
夜色朦朧,花香隨風陣陣,時而清幽,時而濃烈。二位美人在露台上親昵地倚著,暈著燭光軟語說笑。可下方暗處的溫慶鳴瞧見這幅美人圖不僅不覺得美好,反而遍體生寒。就連那二人如出一轍的禮貌微笑,他都覺得瘮人。抖了幾個寒顫,他甩甩頭,決定不再逗留,快步回了自己屋去。
見到溫慶鳴幾乎可以稱之為逃離的背影,二葉噗嗤一笑:“你瞧你,把他給嚇的。”
“不也有你一份?”水妙白也笑,“溫慶鳴,溫十三……你是怎麽認識的他?”
“和他做了筆買賣。婆婆以前不是給我留了一塊玉佩嘛,他想要那個,我就賣給他了。”
“什麽?你把那塊玉賣了?!那可是婆婆唯一留下來的東西,你居然給賣了?”水妙白先驚再怒,前一刻纏繞在二人之間的愉快氛圍,一瞬間蕩然無存。
“是啊,賣了。”二葉冷冷地重複了一遍。
“婆婆她帶著我們熬了那麽多年都未想過要賣那塊玉佩,我……我們最難的那段日子,也不曾想過要賣玉佩!你如今什麽都不缺,為何要賣它!那是婆婆留給我們最後的念想啊!”水妙白說著,有絲哽咽。
“斯人已逝,留著那塊玉又能如何?不如給了真正需要它的人……總比我留著強。”
水妙白童年最原始的記憶,是一張老婦笑起來滿是皺紋的臉。她不知曉自己是誰家的孩子,也許是個孤兒,總之自打記事起,她就和一個老婦縮在破廟的稻草堆裡生活著。遇上晴天,就由老婦抱著上城鎮乞討,有時能討著幾枚銅板,有時能討上半個別人吃剩的饅頭,更多的時候都是一無所獲;遇上雨天,老婦就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叫她看破了窟窿的瓦房頂上滴滴答答流下的雨水,蘸著水在滿是灰塵的石板上寫下“雨”字教她認。
水妙白喜歡盯著老婦的手指看,那雙手十分粗糙、磨了又硬又厚的繭子,像是廟裡石板路上刻著的一道道印痕,可又不像地面那般冷,總是暖暖的將她抱著。然而老婦在她三歲那年,抱了一個女嬰回來。看到那個女嬰後,原本就乖巧的水妙白在一夜之間變得更加懂事了,因為她恍惚明白了,她自己也是這樣被老婦抱回來的。
女嬰抱回來後,老婦不再會像以前那般抱著她了。老婦溫暖的懷抱全都給了女嬰,藏著的救命糧食全喂了女嬰,偶爾討到的錢財也被拿去添置了女嬰的衣物用品。後來女嬰漸漸長大了,她們由最初的兩人變成三人一起上街乞討,一起分別人吃剩的饅頭,一起睡在又髒又臭的稻草堆上,一起在鋪滿灰塵的石板上習字。
長大一些的小女孩不似水妙白沉默寡言,她很愛說話,也很愛笑,每次乞討回來都有許許多多的問題問老婦。
“婆婆,為何我的肚子總是在餓?”“婆婆,為何街上那些人穿的衣服那樣好看?”“婆婆,為何我們要被那些穿著很好看衣服的大人打罵?”“婆婆,為何……”
面對她眾多的為何,老婦都笑著一一答了,答得很認真,很詳細,答得沒有丁點難堪。女孩見老婦笑,也不知到底聽懂了沒有,隻跟著一起笑,笑完了道:“婆婆,我以後要讓你與姐姐穿上和外面那些人一樣漂亮的衣裳!”
那個小女孩,就是如今的葉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