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桂城的東郊十分廣闊,這個季節專門來此處的人不多,但也有閑人來遊樂,三五結伴稀稀落落地佔著草地。
碧色青青的河岸邊,有一對年輕夫妻正踱著慢慢的步子,有說有笑地散著步。青年一身文雅之氣,小心翼翼地扶著女子的手臂,目光落在女子鼓起的腹部,怔怔看了會兒,又抬眼去看她的臉龐,眼裡盛滿了柔情。
女子被他盯得紅了臉,偏過頭去嗔道:“相公!你這樣一直看,我的臉上也開不出花呀!”
男子輕輕環住她的腰,笑道:“夫人如此美麗,面容更甚嬌花,我怎能不一直看?”
“你……”柔荑握拳,女子捶向男子的胸口,那拳上沒使一點力氣,與其說是佯怒,不如說是撒嬌,“不知羞!這裡是郊外,若是被旁人聽去了……我……會遭人恥笑的……”
“那以夫人的意思,這些情話……我隻能在家中與你說?”
“哎呀!家中也不行!”女子揮開他的手,跑出幾步,“虧你還是夫子呢!怎竟對我說些昏話!”
男子一臉緊張地追上去抱住她:“你現在有了身孕,千萬別再像以前那樣胡亂跑跳,傷到我們的孩子可怎麽辦?”
“什麽胡亂跑跳,那是功夫!”女子掙脫了男子的懷抱,又跑遠了幾步,雙手叉腰對他喊道,“跑幾下能有什麽大礙!你家夫人我身體好著呢!”
男子見她那可愛的模樣,心中頓生憐愛,可又擔憂她腹中孩子,隻好哭笑不得,邊喚她小心邊追上去。
女子話說得豪放,但心裡並非完全沒有輕重,每小跑了兩步便回頭看看男子,看他要追上了,再咯咯笑著小跑兩步繼續等他。兩人這你追我趕的,反倒像是在調情了。
“哈哈!那兩人跟三歲孩童似的,真有趣!”將兩人的對話從頭聽到尾,又目擊了全程的二葉笑得差點把懷中包裹都顫下去了。
“你笑什麽?”侯蓁蓁問。
“姐姐瞧前面兩人。”二葉艱難地止住笑,指著稍遠處的一對男女向她解釋道,“那是對夫妻,女子對男子撒嬌不成反被調戲,惱了逗那男子玩呢。”
“哦……”這很好笑嗎?
“對了!”二葉突然湊上前,衝侯蓁蓁眨眨眼,“看到他們我想起來了!姐姐可有憶起家中親人?按理說,一般人失憶,最先回想起來的當是最親近之人,父母、兄弟,或者……夫君!”
種族間的家庭關系和婚姻關系嗎……侯蓁蓁仔細思索了一陣,答道:“應該沒有吧。”
“沒有?是沒有想起?還是沒有……”
“我記不起來。”
“這樣啊。”二葉有些失望。
“咦……”侯蓁蓁想到了什麽,突然改口道,“說不定有?”
“有、有什麽?”
“姐姐?或者妹妹?”她想到了早前浮現在腦海中的一個畫面――一個女孩撲在自己懷中哭泣。
“姐妹?”二葉頓時起了興致,“姓誰名甚?是何模樣?”
“名字想不起來,長得和我差不多。”
“容貌與你相似……”二葉倒抽一口氣,“那豈不是又有一個妖孽?”
二葉從未聽聞世間有如此相貌的姐妹花。若是女子頂著這樣的臉在外走動,那不可能無人問津……除非她們是藏在什麽不為人知的地方,或是並未以真面目示過人。但是侯蓁蓁的行為習慣有諸多古怪,江湖上消息走露極快,這樣異於常人之人不該一點風聞都沒傳出,
所以她以前多半是未曾在江湖上露過臉。可要是這樣,她為什麽會忽然出現在烏有莊?這人究竟來自何處?或許……自己可以找別人打聽打聽? “姐姐認為,這趟下山對你可有幫助?”
侯蓁蓁點頭道:“有,就算想不起別的,但對思維整理是有益的。”
“那樣的話,半月後在金鐵城有一場比武大會,到時會聚集眾多武林豪雄,說不定裡面會有人知曉姐姐的身世。泉桂城至金鐵城騎馬慢行最多也就十來天,時間趕得正巧,我們既已下山,何不趁機去轉轉?”
“能去當然好。不過……”侯蓁蓁向她確認道,“這次不須得你公子同意?”
“姐姐放心!公子只允了我們出門,並未限定我們要幾時歸莊嘛!”二葉拍著胸脯保證。
“那好吧。”二葉都不怕了,她就更沒什麽好擔憂的了。
兩人往前走了一段,二葉還想著和侯蓁蓁繼續說剛才那對夫妻呢,找了一圈卻見那對男女身邊此刻多出了三人,打頭的人騎著馬,趾高氣昂地說著什麽,另兩人凶神惡煞地傍在兩側,將年輕夫妻圍住了。
那對夫妻之前嬉鬧著跑出了不少距離,現在離二葉她們遠得隻能瞧見模糊的身形了。這下二葉再怎麽凝神也聽不見那幾人在說什麽,隻覺著幾人看上去劍拔弩張的,卻不清楚那邊是什麽狀況,不敢貿然上前。
侯蓁蓁意識到二葉對那兩人的在意,便細細聽了一番。
原來騎馬的那位是個公子爺,他新得了一匹駿馬,想著東郊地廣人稀,就帶了兩名家丁來此處遛遛。結果那對小夫妻跑跑鬧鬧的,一個沒注意驚到了馬,差點把他給摔了,於是公子爺非常生氣,指使家丁把二人堵住,誓要討個說法。
文質彬彬的青年對他與妻子在此地嬉鬧驚了貴駕表示歉意,結果那公子爺不依不饒,定要他們補償他銀兩,那婦人原本就有些不滿,在丈夫好言相勸下才收斂了脾氣,不料那公子爺張口就要五百兩,登時脾氣就上來了。
“無恥!你的馬可有受傷?我可曾碰它分毫!我還說你的馬驚到我腹中胎兒呢!那你是否要賠我銀錢?”
“喲!撒潑啊!你知我這馬身價多少?你那肚皮就是生他八個十個都抵不過!還敢跟小爺我橫!王全王二,把她給我抓住!看我怎麽教訓你,也不打聽打聽小爺我是誰!”
家丁們領命,雙手一張就把婦人禁錮住了。青年急得滿頭大汗,他忙不迭地朝公子爺躬身作揖:“內人脾氣是倔了些,但絕無頂撞之意,公子海涵,銀錢之事我們再商量,還望公子看在內人有身孕的份上,高抬貴手啊!”
青年認出來了,這公子爺叫李德青,還真有點來頭。李德青的父親是泉桂城下轄某個鎮的小官,因老來得子,把李德青寵成了一個性情乖戾的小惡霸,平日裡為非作歹不在少數。但這人是個有點腦子的惡霸,生事的對象都是些尋常老百姓,或是打殘幾個大戶人家的小廝小奴……貴人眼裡這些人命也就那麽回事,即便不滿也不好說什麽,隻要他別做得太過火,有個當官的爹幫他善後,銀錢到手,眼皮翻翻這一頁就掀過去了。
今天趕得不巧,怎麽就招惹上了這麽個不能得罪的主呢!
“這幾句話還算能聽!”李德青裝模作樣地哼哼了幾聲,不過他可沒打算這麽容易就放過跟自己頂嘴的潑婦。正搜刮著肚子裡的壞水,想著到底要怎麽教訓她,卻聽那婦人叫道:“不許拜他!我們並無過錯!你身為夫子,當比他曉義明理,為何要順這奸人的意!”她發力掙脫了家丁的鉗製,“要動手衝我來!怕你不成!”
青年衝上去將她護在身後,面色發白地叱道:“你莫要鬧了!快給這位公子陪個不是!別的回家再說!”
婦人從沒被他這樣訓過,心下隻覺委屈,頓時紅了眼眶:“你……不想我竟嫁了個膽小如鼠之人!哼!賠罪?憑什麽?我偏不!”
李德青坐在高高的馬背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二人,笑了。
“給了你們機會,是你們自己不要的。”他嘖嘖搖頭道,“可惜啊,我看你這肚子,快足月了吧?來來, 王全王二,去搭把手,幫那孩子提前幾日見他爹娘!”
青年護著婦人慌忙後退,李德青的話聽得他心頭直跳:“你、你們要幹什麽!”
健壯的王全一個箭步衝上,猛然扼住青年的脖子,輕松將他提起,扔了出去。隨即大步踏出疾馳而上,一腳踢去,把弱不禁風的青年狠狠踩在腳下。
“相公!!!”婦人嘶喊著要撲過去,另一名家丁王二卻從旁閃出,沒給她這個機會,崩拳裹著勁風,“砰!”一聲,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她的肚子上。
衣發散亂,被踩住無法動彈的青年咬牙忍住了斷骨傷肉之痛,但看到這一幕,一聲悲吼終是撕破喉嚨叫了出來:“啊――!!!!”
緊隨著他的嘶吼,王全的拳腳一下接一下落了下去。
“相……公……”婦人的肚子結結實實受了一拳,這下光是站著都有些搖晃。
她艱難地穩住身形,粗喘著氣,赤紅的雙眼緊盯著眼前的打手,內心焦急如焚,頭腦卻比方才耍鬧時冷靜許多,尋著可以出手的時機。
王二並沒有給她太多喘息的時間,瞄準她的腹部,飛身一個膝撞襲來!婦人隻手拖住肚子,側滑一個弓步躲過,指尖摸過發髻,順勢轉為虛蹲,扭身攻向鞭腿恰恰踢來的王二,手中寒光微閃,發簪刺出,瞬間沒入,把王二的膝蓋扎了個對穿!
“嘿,不錯啊,有點本事!”李德青坐在馬背上給婦人鼓起了掌,馬兒聽到掌聲似是有些不耐,原地踩了幾步,李德青趕緊收掌撫摸起馬脖子,輕聲道,“乖乖,再等等啊,看好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