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知湊近飛蜥，這還沒仔細看呢，就被飛蜥身上那味兒熏得直反胃，他轉頭吸了口氣，然後屏息捏住鼻子再湊上前去細細一番打量，飛蜥渾身冒著酸氣，雖沒死透，但一身鱗片已經脫得七七八八，暴露出皮下大片紅肉，眼珠也愈見渾濁，瞧著是只剩下出的氣了。

　他又看了眼二蛋，二蛋吐出飛蜥就直挺挺地摔回地上，要不是他的肚皮還在起伏，看著比飛蜥還像死屍。

　“你把這個弄出來幹什麽?”他指著飛蜥問侯蓁蓁。

　侯蓁蓁搓了搓手:“摸。”

　她說著把手覆於飛蜥之上，包裹在後者皮膚上的酸液不斷腐蝕著它的身體，滋滋冒著如同炙火烤肉似的聲響，而那層酸液在侯蓁蓁手下卻像是無害的白水，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傷害。

　她收回手，用果不其然的語氣說道:“這隻飛蜥是以鳳國蜥為原型異變而來的物種。”

　“啊?異變?”異變是什麽意思?它是怎麽異變的?難道鳳國也藏了個和二蛋一樣會改造生命的外星生物?

　她在二人不解的注視下圍著那飛蜥翅膀又拉又扯認認真真前前後後摸了個遍。

　“記得我們之前在石林見過天蚣族人的屍骨嗎?這隻飛蜥原本只是鳳國極為常見一種蜥，就是我們這一路上經常看見的那種，也許是他在無意中啃食了天蚣族人的屍體，後來就慢慢長出了翅膀，身體變得巨大，逐漸長成了現在的模樣。”

　“石林裡面的溫度那麽高，鳳國蜥腦子都壞了專門爬到那種地方去啃天蚣族人的屍體?還沒爬進去他們就給熱化了吧?”

　“石林有，但不代表只有石林有。而且，他已經活了一千年。”侯蓁蓁摸了摸飛蜥皸裂粗糙的鼻梁，他的鼻梁上分布著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痕，那雙渾濁的眼睛在侯蓁蓁撫上他鼻梁的一瞬綻出了光彩，那微弱的呼吸似乎也變得有力許多，而隨著她把手收回，他眼中光彩再逝，呼吸也比之前愈加衰弱了下去。

　“不用一千年，也許幾百年，或者是幾十年前，石林以外都找到天蚣族人的屍骨。包括現在也是一樣，說不定在我們沒去過的地方還藏了前文明殘存的生命證明。”

　飛蜥的呼吸終於在她話落的同時停止。

　三人望著那隻死去的飛蜥，侯蓁蓁沒再發話，梅九看了半晌，頗為不自在的偏過頭去。

　秦小知起初並未因飛蜥將死一事感到同情，可一聽侯蓁蓁說它活了上千年，再親眼目睹一條生命的死亡，他的心裡多少也有些感傷。

　沉默過後，侯蓁蓁把飛蜥的屍體收入了空間口袋裡，然後一腳踹在二蛋的屁股上——那隻戰鬥型克利西斯爾在昏迷的過程中已經逐漸縮回了本體大小，被侯蓁蓁一踹，他頓如一隻受驚的兔子般高高蹦起，眼中迷惘在看清面前站了何人後總算重回清明。

　“怎麽回事?我怎麽回來了?戰鬥還沒結束！那群臭蟲呢?！”說到那群妖獸，他又擺出一副齜牙咧嘴的凶貌，挺胸昂頭打算重回戰場替自己報仇雪恨，可這一步邁開，他忽覺下巴痛肚子痛，全身筋骨都像是散了架似的，哪哪都疼，連屁股也疼得厲害！

　他腿一軟呼痛栽倒下去，又是捂肚子又想揉屁股，可任憑他那腿再長，克利西斯爾形態的二蛋怎麽也不可能用一隻腳夠著自己的屁股，“哎喲，疼疼疼……”最後實在沒轍，他隻好變回人類形態，憐惜地撫摸著自己疼痛不已的傷處。

　不該啊?憑那幾隻臭蟲就能讓他疼成這樣?這誰啊，力氣這麽大，都快趕得上老大了！

　“……”二蛋順著思緒望向侯蓁蓁，後者那副冷漠的表情讓他打了個寒顫，“還真是你打的我?”

　“你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麽。”侯蓁蓁先是陳述了一個結論，接著問道，“你對自己的單兵作戰形態了解多少?”

　二蛋一驚:“我剛變成戰鬥體了?”

　見三人點頭，他嚴肅了臉色。

　“克利西斯爾擁有優秀的身體素質，我們不是只能作為寵物，通過訓練，我們還能成為戰士的幫手。在衛博士之前，我曾經參加過一項由多位博士共同發起的實驗，他們想把一批克利西斯爾改造為一支對異星文明用作戰軍隊，如果改造成功，這能在很大程度上減少天蚣族人某些不必要的犧牲……但是實驗失敗了，幾乎所有的克利西斯爾都因為那項實驗死去，只有我活了下來……”

　二蛋的眉毛擰成了疙瘩，他們都能看出他並不喜歡回憶那段過去。

　“博士們一開始並沒有把我當做一件失敗品，我的身體數據得到了大幅增長，我的力量變得更加強大，我還擁有了一些克利西斯爾不具備的本領。他們原本打算通過分析我的數據、以我為原型繼續製造相同的克利西斯爾，但是在後續實驗中，他們發現我無法控制全部的力量，在力量發揮到最大限度時，我會失去理智，把周圍所有的活物當做敵人進行殲滅。”

　“那他們居然沒把你處死?”秦小知問。

　“為什麽要處死?”二蛋也問。

　“這種人為改造出來的不可控生命兵器通常不是都會被製造者想方設法弄死嗎?”

　“沒有不可控啊?”二蛋歪了歪腦袋，“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但是博士們有一千種方法能控制住我。”

　“……好吧，當我沒說。”

　二蛋不明所以的哦了一聲，繼續道:“這樣一來實驗就算是徹底失敗了，不過他們認為我還有研究價值，之後我就徹底淪為了一隻實驗克利西斯爾。我一般不會主動使用戰鬥體，但是受到某種刺激產生應激反應可能會不可控地變成戰鬥體，總之變成戰鬥體以後的記憶是不存在的啦！”二蛋賊賊一笑，“欸嘿，不是我自誇，你們應該都看見了，我的戰鬥體是不是超級帥氣?當年好多雌性克利西斯爾都因為見了我的戰鬥體傾心於我，排著隊跟我求交呸——”

　砰！

　秦小知一拳把他最後一個字揍變了音:“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辭，本書禁止開車。”

　嘁！二蛋捂著嘴巴瞪他一眼，哼了哼又問:“那群臭蟲怎麽樣了?是不是全都敗倒在我的英姿之下了?”

　“你打死了葛老那只會飛的魚，吃了龍傲天的飛龍，然後在打算吃人的時候被大姐頭拿回來了。”

　二蛋摸了摸肚皮，他吃了那隻長了翅膀的蜥蜴?他舔了圈嘴，舌頭一卷倒還真吐出幾枚鱗片來，可是胃裡空蕩蕩的，不像是有進過食的樣子啊?

　他轉頭望向侯蓁蓁，還想再問什麽，可他方才沒注意，這時才瞧清後者臉上那個黑洞洞的眼眶，立馬就驚得一肚子話全憋了回去，整個人都扭曲成了蒙克那幅《呐喊》的模樣。

　“老、老大，你的眼睛……誰挖了你的眼睛?！是不是那群垃圾趁你阻止我的時候打傷了你！那些下賤的臭蟲……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報仇，我會把所有鳳人的眼睛都挖出來，讓他們在永遠的黑暗中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懺悔！”

　侯蓁蓁橫出一臂攔下了二蛋急衝衝的腳步。

　“眼睛是我自己挖出來的。”她指了指二蛋的腳底，“被你踩住了。”

　“……”

　她推開僵滯的二蛋，撿起那顆眼球裝回眼眶裡，眨了眨，確定機能一切完好後，開始了思考。

　如果飛蜥是因為食用天蚣族人的屍體產生了異變，那鳳國裡產生這種異變的妖獸應該不止一個……如果妖獸可以發生異變，也許鳳人馴獸師覺醒的血脈之力也是在無意中發生的異變?可是鳳人應該不會去進食腐化萬年的屍骨……如果去讀取鳳人信息的話，也許能夠知道些什麽……果然不與個體文明建立連接這條路還是行不通……

　她放目遠望過後問二蛋道:“關於大嘉手上那個塤，你有沒有覺得哪裡奇怪?”

　“啊！對對對！”給她一提醒，二蛋忙道，“我在聽見那個聲音的時候腦子突然空了一下，那塤長什麽樣我沒瞧見，但是那個聲音特別耳熟，我肯定在哪聽過！”

　“所以那是神物的可能性很大！”秦小知說，“不過你把他們的泰平祭鬧成這樣，就算我們現在去找他，估計他也不肯把那東西借給我們……”

　二蛋探頭朝遠方看了看，譏笑道:“反正現在是別想借了，大嘉給那三大馴獸師帶走了。”

　梅九忽問:“你可有看見玉瓊?”

　二蛋覷眼又找了一圈，咦了一聲:“沒瞧見，奇怪了……”

　二蛋的話令梅九臉上現出幾分憂色。玉瓊假作鳳人混在鳳國王城極為危險，如今那處應是一片混亂，他若是想脫身，趁這機會是再好不過，為何會不見人影?莫非他回了城裡?這可如何是好，他們身為寧人不便在鳳人跟前露臉，又進不去鳳國王城……他看了眼侯蓁蓁，遲疑半晌還是向二蛋求助道。

　“你可能化作鳳人模樣去尋尋他?”

　二蛋似是嫌棄梅九多管閑事似的一撇嘴:“那小子鬼精鬼精的，這會兒不見人影肯定是去做他的事了，你瞎操什麽心啊，讓我去找……你就不怕我進去把王城拆了?”

　他見梅九一怔，又道:“你這人真奇怪，殺人也沒瞧你心慈手軟的，怎麽對個不相關的小孩子這麽上心?”

　“他與我同是武林中人，雖非師兄弟，卻是前後輩，他年紀又那般小，我關心他是理所當然，況且……”余光瞥見身邊秦小知忽然冷下臉色，梅九心道不妙——

　他知曉他與二蛋的這番話許是令秦小知聽得心中不快。他與秦小知二人如今看著是和好如初，可實際上，秦小知對他多少還是有些疏離。寧人的命是命，岠人的命也是命，他尚能對一名不甚熟悉的後輩表示關切，卻不顧秦小知親人性命，不把岠人性命當回事……這個話頭不提還好，真要拎出來說，秦小知多半還會翻臉，還是趕緊住口吧……

　“咳……”他清了清嗓子，想找些別的話頭掩飾過去，可左思右想也沒想出到底該說什麽，這氛圍要是再不緩和一下都能結冰了！梅九暗自著急，忽然掃見二蛋身上傷口，急中生智道，“二蛋兄的傷口尚未處理！這傷口雖小，可畢竟是妖獸撓出來的，放著不管恐怕不妥，該及時處理的好！”

　二蛋聽他一說才想起自己原來正受著傷呢，那傷多在背上，腿上也有幾道，除此以外便是指甲斷了，他不在意地一擺手:“小傷，沒事，出不了問題，過一會就會長好……哎?！”

　他原本說的好好的，卻突然驚叫一聲，他叫的又尖又響，不光秦梅二人，連侯蓁蓁都給他叫的有些好奇。

　“怎麽了?”

　“我……想起來了……”他舉起爪子仔細嗅著指縫中的血氣，臉色紅了又紫，紫了又青，“這味道……”

　“?”三人一頭霧水。

　二蛋迅速掏出平板，一連翻到兩萬年前的日記——他的神情是幾人從未見過的慌亂，來回把其中一篇讀了幾遍，他把日記本收起，望了三人許久，久到他自己都等不住了，終於橫下心來咬牙一變，重新變回本體，然後在三人不解的目光中把那枚隻斷了一截的指甲連根拔下——

　“你拔別人舌頭尾巴就算了，拔自己的指甲乾嗎?啊啊啊啊你不要把爪子伸過來，太惡心了，十指連心啊！你是變態嗎！我看著都痛！”

　秦小知被他此舉激得雞皮疙瘩直豎，可任憑他再怎麽抱怨，二蛋的爪子卻越伸越近，他那失去指甲的指尖正不斷往外湧出血珠，血珠滴落連成血柱，血柱落著落著竟在空中凝成一顆飽滿的紅果。

　他們全瞪大了眼——這紅果他們都曾見過，雖然少了描金的幾個字，但他們不可能認錯！

　它在這顆星球上有一個十分古怪，但只要被人聽過，就絕不會忘的名字！

　“朱髓續命果?！”

　秦梅二人異口同聲，侯蓁蓁接下那顆紅果，二蛋抱著爪子舔了舔，望著三人欲哭無淚。

　“所以我就說朱髓續命果的味道熟悉，原來那玩意是我的血……老大，怎麽辦，我居然變成神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