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玉卿隔著透明的結界,將臉貼在了九方離胸口。
結界在先前既是她的保護層,也阻礙了她的行動。
她不能強行衝破也不敢衝破將自己暴露在可怕的河水裡。
但是她可以融入其中,一層一層的滲透,緩緩的掌控。
她的身還在最裡層,臉與九方離的阻隔只有一層防護。
她在‘聽’九方離的心事,就像在律浮生元神中時一樣。
律浮生以為她是自然而然感受到他的心事,其實那是她非常用力去窺探他元神的結果。
無聲無息的,沒有一絲攻擊性的,將自己的心神融入他人的心神之中,以此‘聽’到別人最真實的心意。
有些原本不屬於她的能力正在她的魂魄慢慢覺醒。
比如說落清浣那種無人可及的能夠融入自然的能力。
她‘聽’到了九方離的掙扎,聽到了他心底如火山噴發般的憤怒與憎惡。
但這些都比不過他心裡的殺意。
他很想殺掉門內的那個人,可是又不甘心。
死亡有時候反而是一種解脫,而他不想讓門裡的人解脫。
同時她還聽到了兩種不同的心思。
是九方離對她的糾結。
一個聲音叫道:“為什麽非讓她知道那些?知道了對你沒有一點好處,她對你的印象會因此而毀於一旦。”
另一個聲音辯解道:“既然我已經打算孤注一擲,做的更乾脆些有什麽不對,她若是對我有心,就不會因為任何事改變心意,若是無心,也正好趁此做個了斷。”
“怎麽了斷?以厭惡你而了斷?”
“既然是了斷,如何了斷都是一樣。”
“不一樣,你現在根本就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不管事情會不會有個好的收場,你便會敗在這多此一舉之上。”
另一個聲音沉默了。
前一個聲音接著又道:“你從來不做無謂之事,你與她之間非親非故的,你尚且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更不明白她的心意,根本就沒必要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
“回去罷,你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很快就會煙消雲散了,等到你徹底解開心結,以後想做什麽都可以隨心所欲了,到時你心無雜念,做任何事還不是手到擒來?”
“她不過是個不經世事的小丫頭,心思很容易受到影響的……”
“別忘了她身邊還有個律浮生,光明磊落、剛正不阿、鐵面無私、黜邪崇正……這天地間還有誰的名聲會比他更好?你本身的聲名就已經岌岌可危了,如今還想自毀根基麽?”
前一個聲音慷慨激昂的說個不停,後一個聲音則一直沉默著,像是無從反駁似的。
公玉卿在心裡歎息,卻也覺得九方離聽前一個聲音的也不錯。
現在的她還沒有找回過去的記憶,隻憑直覺看人。
律浮生給她的感覺匯集成一個字,那便是‘正’。
身正,心正,氣正。
就算不認識他,只要感覺到他的‘正’氣,就能讓人心安。
九方離給她的感覺,就如他心裡的兩個聲音一樣矛盾。
她莫明的有些怕他,但又不是很怕。
拿他與普通的妖獸來比,雖然他身上的邪氣煞氣什麽的要重上許多,她還是怕其他妖獸多些。
在心底深處,她始終覺得他不會真的傷害自己,怕他什麽,她也說不清楚。
也許跟他的心有關吧。
他看起來是個言出必行一往無前的人,誰知道在那之前他要經過多少的糾結呢。
就像現在一樣。
他的心裡有兩個不同的聲音,其實就是他自己的糾結。
公玉卿的心裡悶悶的難受著。
隻但願自己不會有這麽為難的一天。
她很想替九方離做個決定,告訴他她並不想看到他自己都不想面對的過往。
想告訴他,她若是會喜歡一個人,喜歡的一定是他的現在,不是過往,不是將來。
她若是不喜歡一個人也是一樣。
所以他應該聽另一個聲音的話,不必打開那扇讓人看著就心驚膽寒的門。
只是她沒說。
她感受到了沉默之中的堅定。
九方離骨子裡是個頗為叛逆的人,好似別人越不希望他如何他便偏要如何似的。
於是在公玉卿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心內的聲音已經消失,他們面前的門也正緩緩開啟著,像一只等待吞噬獵物的血盆大口。
“你可真是不乖,怎麽跑到這裡來了?”
一隻白玉般的手掌輕輕將她托起,毫無埋怨之意的埋怨了一句,重新將她放在了肩頭。
公玉卿閉上眼睛長歎了一聲,擺出一臉認命了的表情。
巨門在河底,打開之後裡面卻是一條寬闊乾涸的鵝卵石路。
河水在門側激烈的翻滾著,卻沒有一絲流入門內。
門內很黑,除了鵝卵石鋪成的道路,其他地方都方正平整,刻滿了與門上相似的紋路。
每一顆鵝卵石都如拳頭般大小,上層泛著紅色,下面則是黑色。
九方離長長的衣擺緩緩由石上飄過,所過之處,漾起一片血紅色的如水紋般的波光。
鵝卵石道很長,越向前走空間便越狹窄。
行過一段之後,已經窄到正常人無法通過的地步。
九方離仍是緩慢的走著,看似悠然輕快,在公玉卿的感覺中卻是每一步都十分沉重。
他的身子自然的隨著空間大小而變化,最小的時候如同孩童。
他的變幻太過自然,要不是公玉卿分外敏感, 根本就察覺不到。
而這一條路似乎非常的漫長,漫長到似乎到死也走不到盡頭似的。
周圍的紋路便是閉著眼睛不看,也讓她覺得十分難受。
公玉卿覺得自己從來也沒有這這麽煎熬的時候,以後或許也不會有。
反正這種感覺比送死還要煎熬就是了。
不過再漫長的路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九方離終是在一汪清泉旁邊停了下來。
公玉卿被一路上的煞氣怨氣折磨的頭暈惡心,始終沒松過氣,到了泉邊的時候,更是壓抑的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她有感覺,九方離最大的心結就在咫尺之距的泉裡面。
雖然她想不出一汪清泉中能有什麽可怕的東西,但是一時之間,她竟然沒有勇氣向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