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不說了”,老說自己的單相思挺沒意思,張青又道:“據我估計,要不了多久金兵又會過黃河,汝州正當要衝,逃不過兵火,童員外在此地家大業大,到時候又是一場煩惱。”
“先生多慮了,”童文均笑道,“我聽說當今朝廷正與金人議和,以黃河為界,戰端不容易再起了。”
張青輕拍了一下桌子:“河東河北,自古以來都是漢人土地,如何能輕易割讓?不要辱沒了祖宗!”
童文均搖了搖頭:“這話是沒錯,可我們人微言輕,能當得了什麽?兩個月前,上書言事的陳東歐陽澈被殺,血還沒乾呢。”
張青吸了口氣,平複一下心情,自己知道金兵不會就此罷手,可在這個時代,抱有和平幻想的人卻有不少,細細向童文均分析:“所謂言和,不過權宜之計,對我朝來說,黃河不可倚仗,沒有河東河北,就沒有中原,這幾個月我們一起讀史,這點你應該明白。對金人來說,據有河東河北,中原就是嘴裡的肉,他們能忍得了一時忍不了一世,早晚要把這塊肉吞下去。這幾個月來,我們聽到的,都是金人在河東河北攻打我朝堅守的城池,最近已經差不多平定了,所以我說,金人過河,就在旦夕之間!”
童文均仔細想想,也是如此,中原四戰之地,無險可守,想以黃河為界,那被人推到淮河一線幾乎是必然,除非對方天性和平,可女真人怎麽看都不像。但童文均還是心存幻想,畢竟對他來說,從昨晚開始,身份已經發生了巨變,充滿了對和平的渴望。想了想又說:“話雖如此,可如今宗元帥在開封聚兵百萬,金兵未必就能討了好去。”
張青沉默不語。實事求是地說,單從實力對比,金兵未必有什麽優勢,可架不住有一個千裡轉進一心求和的朝廷啊,再強的實力,也要被敵人各個擊破。
過了一會,張青說:“不管怎麽說,古語有雲‘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們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免得到時手忙腳亂。”
童文均本來喜氣洋洋,被張青一番話說得也是意興闌珊。張青在童員外家裡再也坐不住,兩人便相伴到窖場去。
到了窖場,正碰到幾個工人挑著瓷土,前面的一個高大魁梧的漢子遠遠就喊:“兩位官人,你們一位成了少東家,一位成了新姑爺,晚上不請酒喝嗎?”
這漢子叫作李彪,生就一副好體格,又天生神力,一個人能挑兩個人的份量,為人脾氣也好,在窖工中很有威望。張青到了之後,提拔他做了個工頭,又教他識字,他很感激,是以關系不錯,只是這人天生喜歡開玩笑,是以一見張青就大喊。
張青正在煩惱,反正一時半會走不了,乾脆豁出去了,對大家道:“今天放工之後,凡無家無業的都留下來,晚上喝個痛快。說起來,好久沒與弟兄們一起喝酒了。”
眾人哄然叫好,一路小跑著進了窖場。
張青問了人,知道童員外在看練泥,便和童文均一起尋了過來。
童員外一見張青,便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二郎,我知道你心裡高興,可怎麽答應要請那麽多人吃酒?請幾個管事的就行了,沒必要浪費銀錢。”
張青道:“員外,你這就說的差了,須知窖上雇的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你待他們好了,他們心情舒暢,自然會加倍乾活,哪裡會吃虧。”嚴格的紀律,融洽的關系,積極的氣氛,這是張青前世對管理總結出的經驗,無往而不利。
“話雖如此,銀錢也不能亂花。”張青確實比童員外自己以前管理好得多,這點他無話好說,不過還是覺得肉痛。
張青本想說反正不花你的錢,喬元凱留下的五十兩銀子現在沒多大用了,先前他想的本就是用這筆錢請大家,可讓童員外一提,心想乾嗎花自己的錢,現在到這地步了,那是從童員外身上摳出一點是一點。
放了工後,張青托人帶給家裡帶口信說晚上不一定回去了,便領人在練泥工地旁邊的空場上布置,準備大喝一場。幾個月辛勤勞累,隻想著把全家人帶到安全的地方,不想最後是這樣的結果,那不如大醉一場,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天暗下來,空地周圍點起許多支火把,又生了一堆篝火,童員外命人送來了些酒菜,煮了幾大鍋肉,他不喜歡這種場合,自己沒來。
酒肉一來,大家紛紛向張青和童文均道賀,張青站起身,把端在手裡的酒一口喝乾,說道:“在下原本是個外人,因女真人入侵,流落到這裡,承蒙員外看得起,賞口飯吃。這些日子,多謝諸位給面子,使在下沒把差事辦砸了。多謝了,大家滿飲此杯!”
眾人哄然叫好,紛紛把酒喝了。
張青見面前一兩百人,氣氛熱烈,都眼巴巴得看著自己,被酒衝得湧上幾分豪氣,以前他被家庭壓得喘不過氣來,什麽都不敢多想,今天被童員外一摻和,突然覺得家庭的擔子卸下來了。何苦呢,等真亂起來,帶兩家一起逃難好了,錢不是問題,那就一切不是問題了。這副擔子一卸,心中就開闊起來,這是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自己既然來了,就得留下自己的痕跡,不然死也不會甘心的。
等大家靜下來,張青又道:“家父是藝祖子孫,與女真人力戰而死,沒有辱沒祖宗。我拚死才逃得一條性命,與真人可謂有血海深仇。在這裡立足,原本是想賺些盤纏,等老母身體好了,繼續南下,把家人安頓了,再回來與女真人拚命,報國仇家恨。不想童員外如此看重,要把女兒嫁給我,那也就不走了,與諸位共患難!”
面前的這群窖工都無家無業,正當壯年,好多人都在汝州城頭與金兵真刀真槍乾過,而且還打了勝仗,張青一說,大家哄然叫好,對他們來說,刀頭舔血熱血沸騰的生活,跟現在枯燥乏味勞勞碌碌的日子,說不清楚哪個更有吸引力。剛開始聽到與童杏兒定親的消息,張青的感覺是煩惱,慢慢心情轉過來,倒是感到了一種解脫,乾脆放下心情,開懷痛飲。與當時的其他管理者比起來,張青對窖工是非常善待的,很受大家敬重,如今張青成了窖場名義上的半個老板,皆大歡喜,場面熱鬧非凡。
到了戌時,妹妹帛花來到窖場,把張青叫到一邊問:“二哥今晚不回家裡睡了嗎?”
張青已喝得差不多了,打著酒嗝說:“不回去了,今天我要大醉一場。”
帛花有些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又問:“莫不是二哥以後要住到童員外家裡,不回家裡誰睡了?”
張青道:“你說什麽胡話,我今夜睡在窖場,以後自然還是回去睡。”
見張青搖搖晃晃,帛花上來扶住他:“二哥你也少喝一點,我說你多少次了,只是不聽。娘讓我來跟你說,明天要正式到童員外家提親,不要把正事誤了。”
張青含含糊糊地答應。
帛花猶豫了一會又問:“二哥你喜歡那個童杏兒嗎?我聽人說她可是漂亮得很。”
張青搖著頭說:“這種事我做得了主嗎?還不是娘說了算。”
那邊幾個窖工大叫著張青回去喝酒,帛花便告辭回去,走了幾步,張青忽然在後面沒頭沒腦地問:“小妹,阿巧還好吧?”
帛花停住腳步,好一會才說:“你自己回去問她吧。”快步去了。 www.uukanshu.net
第二天起來,張青安排了窖場的事,讓童文均看著,自己回家。路過阿巧的攤子,張青上去打招呼,阿巧看不出有什麽異常,只是招呼打完了,兩人再無話可說。張青在攤子前站了一會,阿巧只顧照生意,好像沒看到這個人似的。
張青覺得無趣,對阿巧說:“我回去了。”
阿巧隻當沒聽見,倒是旁邊的陳源上來抓住張青的手:“二哥快回去吧,家裡好熱鬧,今天早上伯拱就放了一掛爆竹,家裡還做了好多好吃的。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熱鬧。”
阿巧用荷葉包了兩個包子,對陳源說:“把這兩個包子給那邊的啞乞丐送過去。”
陳源一心想回家看熱鬧,搖著張青的手眼巴巴地看著阿巧,阿巧把荷葉往桌子上一放,臉就沉了下來。陳源一看不好,姐姐極少發火,可一旦發作,就是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忙飛跑著拿了包子給啞乞丐送過去了。
張青茫然若失,轉身向家裡走去。
童員外是當地大戶,提親的事都安排好了,張青隨著別人擺布,行禮如儀,過場都走完了,就算成了童員外的準女婿了。
當天晚上,張青與童文均喝得酩酊大醉,繼續睡在窖場裡。這是原來童文均睡的地方,現在不同了,他在童員外的莊子裡已經有了自己的院子,每天起來要給童員外請安,養老可不是光憑嘴上說的,是以安排了張青睡下,便回去了。張青現在不想回家,母親和大嫂喜氣洋洋,阿巧冷著張臉不理不睬,帛花陰陽怪氣,整個氣氛讓張青鬱悶無比,還不如與窖場的漢子呆在一起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