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讓童文均把窗子打開，對童杏兒說:“待潮氣散盡就好了，以後也不會再悶了。”

過了半個時辰，敞軒裡的潮氣散盡，張青本想關上窗子，進了屋裡卻發現不關裡面也溫暖如春。童員外到底是財主，不像張青家裡那麽小家子氣，煤就像不要錢一樣，可著勁燒，根本不用關窗人也不覺得冷，有新鮮空氣更加使人神清氣爽。

張青出來，見煤塊在爐子裡燒得通紅，乾脆潑了半桶水在上面，火更加旺了。童杏兒在屋裡轉來轉去，感覺不到一絲寒氣，乾脆把外面的狐皮大氅脫了，趴在窗邊看雪。

天剛剛擦黑，童員外從窖場回來了，今天張青和童文均都不在，他隻好到窖場看著。工人陸陸續續從汝州回來，兩個大窖開了起來，由於張青安排得當，整個窖場的工作井井有條，他在前世到底是管過工廠的，宋朝管理的要求低了很多，張青做起來遊刃有余。

童員外到敞軒與張青喝了杯茶，外面雖然雪花飄飄，室內卻溫暖如春，便讓童安去請吳員外和孫員外來慶賀一番，做長夜飲。看天色晚了，童杏兒告辭回自己的繡樓上去，他那繡樓是木製的，建不了火爐，甚是遺憾。

童員外看看房裡再沒有外人，把張青和童文均叫過來坐在一起，沉吟良久，對童文均說:“九郎，這些年我待你如何?”

童文均在族裡排行老九，宋朝流行稱呼人的排行，張青見怪不怪了，只是不知童員外這麽鄭重其事地要說什麽。

童文均也想不明白，對童員外說:“小侄自小父母雙亡，多虧伯父拉扯才長大成人，伯父若有什麽吩咐，隻管說好了。”

童員外歎了口氣:“實不瞞你，今天我到窖場待了一天，也沒做什麽，竟然就頭暈眼花，自己真地老了。”

童文均道:“這些瑣事，伯父不必操心，有先生和我足夠應付了。”

“你們幫得了我一時，幫得了我一世嗎?”見童文均要說話，童員外止住他，“我今年六十多歲了，還能再活幾年?許是上世積德不夠，隻生了個女兒，現在還年齡幼小。我不瞞你們，前些日子我那個外甥李山也來我這裡，我原有意讓他給我養老送終的，可此人惡習難改，我怎麽放心?想來想去，才想起怎麽把天天在面前的九郎忘了。九郎，你自小父母雙亡，一直在我家裡長大，可否過繼過來給我這把老骨頭養老送終?”

童文均沒想到童員外會提出這種要求，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不由怔在那裡。張青見童文均不說話，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事，還不趕緊接著。

童文均醒過神來，跪到地上給童員外磕頭:“伯父看得起小侄，怎麽會不答應?”

張青笑道:“既然答應了，怎麽還叫伯父?”

童文均又磕了頭，口叫“父親”，童員外去了一樁心事，把童文均拉起來，甚是親熱。說了幾句話，童員外又問張青:“二郎年方幾何?”

張青道:“在下虛活一十八年了。”

“不知可否婚配?”童員外又問。

張青說:“這兩年顛沛流離，倒是還沒婚配。”

童員外又問:“二郎覺得小女杏兒如何?”

張青怔住。說起杏兒，確實是好，人長得漂亮，脾氣看起來也不錯，簡直就是完美，可問題是自己心裡有阿巧了啊。單論相貌，阿巧是比杏兒差了那麽一點點，可張青喜歡的是那種感覺，雖然沒有說開，卻覺得那就是自己一生的伴侶了。現在突然來這麽一出，張青不由為難，卻不好拒絕。童員外看來是深思熟慮了，

現在他的產業主要由張青和童文均打理，托付給這倆人是最可靠的。當然最理想的是招張青入贅，可在古代，上門的女婿跟長工差不多，沒什麽地位，而且生下來的孩子還要跟女方姓，以張青的家世，是萬萬不可能的，就是雙方願意，作為名字在冊的宗室，朝廷也不會同意。童員外經了李山也的事，身體也不允許他再等，隻好退而求其次，把產業交給這兩個人，也給女兒找個好歸宿。張青左思右想，如果答應，那就有錢了，可童員外絕不會同意他帶全家向南避難，他的產業在這裡呢，而且自己也放不下阿巧。隻好回答童員外:“婚姻大事，全憑父母之命，童員外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我做不了主。”

童員外笑道:“明天我就去令堂提親，這是一樁美事，想來令堂會玉成的。”

張青心中暗暗叫苦，以童員外的身家，以童杏兒的相貌品性，母親拒絕的機會還真不大。

一會吳員外和孫員外到來，童員外命擺起宴席，點起高燭，向兩人說了收童文均做義子的事，兩人道賀。

勸了幾回酒，吳員外雖然已經脫了外衣，卻依然熱得額頭冒汗，對童員外的暖閣讚不絕口。

張青乘機說:“這第一場雪已經下了，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家中若沒有座暖閣，漫漫冬日可就少了許多樂趣。”

吳員外和孫員外連連稱是。

張青又道:“我原想這些日子向員外告個假，帶幾個苦兄弟專一建造暖閣，既方便鄉鄰，也賺個辛苦錢，只是事物繁忙，一直沒機會提起。”

吳員外道:“二郎說的大好，正該如此。我家花園裡有個敞軒，比童員外這間還要大些，二郎去給我照著這房子一般建起來，一定重謝。”

童員外打斷說:“這些日子停火的窖口一座一座燒起來，哪裡抽得出身，過些日子再說。”

吳員外道:“童員外恁地小氣，你如今收了兒子，多麽精明能乾，放二郎出來幾天又怎麽了，又誤不了你。”

童員外隻道再說再說，絕不松口。

這一夜大家盡情歡飲，張青不知不覺喝多了，加上結束時已過子時，便在童員外莊上的客房睡下。第二天張青起來的時候已日上三杆，前晚喝多了，隻覺得口乾舌燥，一口氣把桌上的一壺涼茶喝光，才穿好衣服出門。兩個小丫環端了洗漱用具早候在門外，一見張青出來，上前行禮:“恭喜新姑爺。”

張青迷迷糊糊，看著兩個小丫環發愣。端著臉盆的丫環笑道:“姑爺還不知道，今早員外到姑爺家提親，親家母已經答應了，恭喜新姑爺！”

耐何張青迷迷糊糊，又沒有準備，沒有紅包發，讓兩個人失望了。兩個受了委屈的小丫環侍候著洗漱了，張青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又發了一會楞，才徹底清醒過來。童員外平時看起來挺隨和的一個人，沒想到辦事這麽老辣，張青沒天真到認為自己魅力出眾引得童員外使出非常手段，他不過是精心算計了之後做出最有利自己的選擇而已。現在逼近年關，窖場接下來的日子必然非常忙碌，張青和童文均已經證明兩個人非常勝任窖場的管理工作，童員外這一手，就把兩個人死死拉住了。童文均過繼到童員外膝下，境況也未必比以前好多少，以前乾得不爽了有了更好的前途了還可以撂挑子不乾，現在算是搭上一輩子，待遇好不好還是要看童員外心情，父為子綱不是說笑的。至於張青就更不用說了，能從童員外那裡得到什麽全看童員外給女兒出多少嫁妝。不管怎麽說， 這件事對童員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張青和童文均能得到的東西，都得童員外死了才能得到。

把這些想通了，張青心裡憋得慌，如果正常情況，能娶童杏兒這麽個美女是挺幸福的，如果沒有阿巧的話。今後該怎麽面對阿巧呢?或許阿巧真的已經有了心上人，一切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罷了，事情也只能一定是這個樣子，這樣心理負擔才會小一點，可為什麽總是有一種心中空落落的感覺呢?

拋開感情不說，從後世來的張青知道，童員外的算盤打得再精，也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雖然不知道具體時間，張青卻清楚要不了多久，最多幾個月，短則以天計，金兵的新一輪進攻就要開始了，作為中原的棋眼，汝州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樣幸免於難。後世為什麽汝瓷數量稀少?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燒造時間短，在宋金幾年的拉鋸戰中，這裡大片的窖場淪為廢墟，從此輝煌不再。從這點上講，童員外的做法就顯得可笑了。

不一會丫環又送了早飯過來，張青無心吃，喝了碗粥了事。剛吃完童文均進來，向張青拜了拜道:“恭喜先生了，沒想到一夜之間我們就做了親戚。”

張青讓他坐下，正色道:“你我相知已久，有什麽事我不瞞你，這樁姻緣我並不怎麽想要。”

童文均奇怪地問:“此話怎講?”

張青歎口氣:“我心儀阿巧已久，你是知道的。“

童文均道:“這我清楚，可伯母向阿巧提親多次，阿巧一直不答應我也知道。一個緣字，不能強求，再說杏兒哪點也不比阿巧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