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兩人抵達夜色鎮。
和貧瘠冷清的野菊鎮相比,仿佛真的受怨魂花影響,這裡明顯熱鬧了不止一倍。
酒館裡人聲鼎沸,似乎整個坎薩地區的傭兵都擠過來了,即便蘇利亞亮出了師級傭兵的徽章,也有不少想趁機揩油的家夥互相推搡著擠過來。
見狀少女不再隱藏實力,重劍突然入手,合著劍鞘猛拍在桌子上。陳舊的老楠木桌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被她這下拍出一道深深的劍印。
當真入木三分!
紫色的鬥氣光芒一閃而過,周圍亂嗡嗡的蒼蠅瞬間消失。
沐言不禁挑了挑眉毛。
“你這至少得有四十幾級吧?”他小聲問。
“四十……級?”
“……我是說金階。”他急忙改口。
蘇利亞搖搖頭。
“積分不夠金階,劍士協會那邊鎏金(40-50)段位也沒去考。”
“怕暴露身份?”
“嗯。”
沐言頓時了然,自己這個打手果然有四十多級的實力。
怨魂花屬於40級首領,按照副本首領高出平均討伐等級5級的規律,這個本是為35-40級玩家設置的,又因為每十級是一個分水嶺,所以蘇利亞甚至可以替他單挑BOSS怒刷裝備。
當然他是不會這麽乾的。
蘇利亞那一劍不僅震懾了周圍的傭兵,也讓酒館老板心驚不已,他攔住準備上前的夥計,搶過托盤親自送酒過來。
“兩位……”
“拿下去吧,這酒她喝不太慣。”
沐言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但語氣中充滿不容置疑的威嚴。這一瞬間他仿佛又代入了傳奇學者“夏老師”的角色。
蘇利亞雖然搞不懂他為什麽這樣做,但還是配合地露出一個恰如其分的微笑。
就是那種禮貌中帶著不屑,高貴中夾著輕視。
老板頓時有些尷尬。
見狀沐言打了個響指,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枚金幣――當然來自蘇利亞。
一枚金幣的購買力約等於一千塊,而坎薩地區的整體經濟用“發展中”來形容都有些勉強。
老板的眼睛果然被牢牢吸在了這枚金幣上。
“我們來自晨星,和安東尼有些生意上的往來,不過聽人說他好像遭遇了不幸,方便耽擱您一會兒時間嗎?”
“方便!”老板胸膛拍得響亮。
“喬伊!去我房間把保險櫃裡那瓶紅酒拿出來!”
“可是老板,我沒鑰匙啊!”
“那就砸開!”
吩咐完下人,他重新堆起笑容。
“客人呐,你有所不知,我和安東尼老弟那可是生死之交……”
……
安東尼的“生死之交”用十分鍾就講完了所有故事,就在他準備瞎編之際被沐言一眼看穿,然後結束談話主動離開了。
事情比想象中還要棘手一些,也許是因為這是洛坎而不是遊戲,所以鎮子上幾乎沒人懷疑安東尼的死和他的妻子坎絲帕有關,更別提鎮長西蒙騎士了。
“你有看上去就很貴的衣服嗎?”沐言問蘇利亞。
“三重附魔的全身鎧?”
他不禁扶額。
“……我是說便裝,就是讓正常女人看了立馬想買的那種。”
這個問題還真把蘇利亞難住了,她在空間戒指裡翻找了一下,然後拿出件暗紅色的緊身裙。
“還有個鬥篷,四五年沒穿了……不知道合不合身。
” 沐言眉毛一揚:“就這個了,你先收起來,等會兒換上。”
蘇利亞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麽藥,便把衣服收了起來。
兩人按照酒館老板的指示來到安東尼家門口,院子裡盛開著一叢茂盛的木槿花。
屋子門前有一個小門廊,過道裡擺著落滿灰塵的花灑和水桶,沐言走過去看了看,剛好撞上打開門出來晾衣服的坎絲帕。
這位年輕的寡婦容貌秀麗,頗有幾分姿色,隻是看上去十分憔悴,仿佛仍沉浸在失去丈夫的悲痛裡。
“兩位是……”
也許是沐言穿得有幾分貴族的感覺,她竟忘了責怪對方闖進院子。
於是他故技重施。
聽完他的解釋,坎絲帕滿是倦容的臉上露出一份警惕。
“為什麽我沒見過你們?”
沐言佯裝強忍不滿,耐著性子說:“我們隻是想讓自己的蜜月更有意義一些,所以前往靜謐湖途中但凡遇到打過交道的商人都想慰問一下,既然不方便,那就算了,也許安東尼和‘鑲金玫瑰’的緣分就此終結了。”
說完他轉過身,準備離去。
“‘鑲金玫瑰’!您是來自晨星的貴族?”坎絲帕驚訝地捂著嘴。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沐言皺著眉頭回答。
“對……對不起,失去安東尼的痛苦讓我喪失了理智,還請您原諒。兩位裡面請。”坎絲帕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蘇利亞驚訝地都忘了質問沐言“度蜜月”是怎麽回事?
他怎麽突然就成了鑲金玫瑰的人?那不是晨星最大的商會嗎?以及怎麽兩人突然就成了新婚夫妻?
沐言趁機對她使了個眼色,後者隻好按捺下好奇。
屋子裡的陳設很樸素,空空蕩蕩,看得出安東尼走後坎絲帕一人生活也不容易。
“這幅畫是?”沐言打量著牆上的一副木槿花圖,它色彩優美,布局合理,細節的處理也十分到位,不像一個業余畫手所做,角落署名的“E”也無法和安東尼本人聯想到一起。
“他以前工作之余有創作的愛好。”坎絲帕語氣很失落:“說起來我們能走到一起也是因為他寫了首詩給我……”
“那這個署名?”
“好像是他的筆名吧,每次我問他都跟我開玩笑說等出名了再解釋……現在再也沒機會了……”坎絲帕一副泫然欲涕的樣子。
“看不出來安東尼先生還是個才華橫溢的人呐。”沐言也感慨了幾句。
“那這個空書架呢?”他又問。
年輕的寡婦臉上浮起一抹痛苦,眼神悲涼的說:“這上面原本放滿了書,還有他平時寫的書信,他走了以後,這就是我唯一的慰藉了……然而一個月前,幾個混混偷偷摸進房子,不小心踢翻了蠟燭,上面的東西都被燒光了……”
“節哀,節哀,夫人你人沒事就好。”沐言也歎了口氣。
他不動聲色地在書架上摸了一把,粗糙的木質表面有些扎手,縫隙裡滿是黑灰。
蘇利亞跟在他身後,也四下張望著。
沐言突然回頭說:“對了,親愛的,你不是要找個地方換衣服嗎?幹嘛不借用一下安東尼夫人的閨房?”
少女愣愣的看著沐言,似乎有些猶豫。
但她的猶豫在坎絲帕看來就成了對自己的懷疑。
“不用擔心,我的房間打掃的很乾淨,夫人您就放心的用吧。”
“……那好吧。”
蘇利亞在坎絲帕的指引下鑽進了閨房。
趁著這個機會,沐言又四處轉了轉,但再無發現,似乎安東尼的個人物品都被收了起來,他旁敲側擊地問了幾次,都被對方糊弄過去了。
“我換好了。”
煥然一新的蘇利亞推開門走了出來。
不知是不是小了一號的緣故,暗紅色緊身裙完美勾勒出了她的身材,尤其是脹鼓鼓的胸部顯得格外飽滿。加上長期練習劍術讓她的雙腿格外修長,腳上蹬著皮靴,再配合搭在胳膊上的黑色鬥篷,使她頗有幾分女王風范。
“這才對嘛,我的摯愛怎麽可能穿著那麽寒酸的衣服。”
沐言走過去佯裝親吻她的面頰,順勢耳語道:“想辦法讓她更嫉妒你。”
蘇利亞被他溫熱的氣息刺得有些臉紅,但看上去像對讚美的害羞。
“你看的怎麽樣了,我們快走吧,你不是說自己還沒見過當鎮長的騎士嗎?”
“親愛的,那是調侃,怎麽能講出來呢?”沐言信口胡謅道:“如果被魯道夫公爵知道了一定會訓我的。”
“有什麽不對嗎?這種荒涼的地方,如果不交給騎士管理,交給誰?難道委屈一位男爵前來嗎?”蘇利亞的演技也不遑多讓,迫不及待地上前拽著他。
“快走吧,這地方多一分鍾我都待不下去了。”
沐言衝坎絲帕歉意地笑了笑。
“她被我寵壞了,說話向來這個樣子,請不要介意。”
“沒……沒事。”
一直用余光盯著坎絲帕的沐言從對方眼睛裡捕捉到了一絲豔羨,心下大安。
“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希望您能盡快從悲痛中走出來。”沐言微微欠身,然後和蘇利亞挽著手離開了。
坎絲帕急忙略顯慌亂地回禮。
“感謝您的到訪,如果――”
響亮的關門聲傳來,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女人臉上謙卑的笑容很快消失,被嫉妒和痛恨取代。
剛才所見到的穿著,風度,所聽到的旅行,爵位,還有那個女人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膚,精致的面龐,無一不讓她嫉妒到頭暈目眩,自己嫁為人婦之前不比她差的,可是現在……她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和鏡子裡憔悴的臉,表情更扭曲了。
為什麽那樣精美的衣服穿在別人身上?為什麽他們度個蜜月都可以前往傳說中精靈族的聖地靜謐湖?為什麽他們和公爵這樣的大人物都有來往……
這時坎絲帕才意識到,對方甚至都不願告訴自己他們的名字……
是因為瞧不起嗎!?
女人絕望地跪在地上,良久才恢復往日悲淒的神情。
……
走在大街上,蘇利亞不得不披著鬥篷來隔絕路人的目光。
“安啦,那都是欣賞的眼神。”沐言打趣道。
少女嘟著嘴,沒有理他。
不過她的手還挽著沐言的胳膊,因為後者一出來就說可能有人盯著,所以別撒手。現在兩人看上去就像一對鬧了別扭的小情侶。
果然如他所言,兩人漫無目的地走了沒多久,就有一隊衛兵前來迎接。
“尊敬的貴族先生,西蒙騎士在府上設有薄宴,邀您前往,不知可否賞臉?”
說話的衛兵隊長是個金發年輕人,眼睛都快粘在蘇利亞身上了。
沐言不悅地咳了一聲。
“帶路吧。”
“是。”
西蒙騎士是個高大英俊的中年人,聽說有四十多歲,但保養得就和三十幾歲的青年一樣,再加上一頭漂亮的金色短發,整個人頗為勇武幹練。
但和穿著扎伊克斯的舊衣服、貴族禮儀點滿、和各方大佬談笑風生過的沐言比起來他的氣質還是差了許多。這一點不光身為貴族的蘇利亞察覺到了,連他的諸多手下也敏銳地感覺自家老爺在這個白淨的少年面前似乎抬不起頭來。
西蒙也有些納悶,明明自己比他高半個頭,為什麽總感覺在仰視對方?
“西蒙騎士,感謝您的款待,這頓飯菜的味道,即便比起晨星的‘勇士之家’也不遑多讓。”
沐言動作優雅地擦過嘴後感慨道。
他的面前堆滿了隻嘗過一口的食物,加起來可能還不到小半碗飯,但聽上去他已經吃飽了。
“晨星的‘勇士之家’嗎?夏穆先生真是謬讚了――”
“哪裡哪裡,你問蘇茜,”沐言笑著擺擺手。“說起來那裡還是我和她初次相遇的地方,要不是紀念意義重大,怎麽會每次約會都去?上菜速度慢不說,味道也一般,不過他們的煎鵝肝配魚子醬還可以,有機會西蒙騎士可以去試試,絕對物超所值。”
西蒙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呵呵……有機會一定去試試。”
“對了,你要是去了可以報我的名字,說不定還能優惠個一兩百金幣什麽的。”
“……多謝了。”
西蒙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他的心卻在滴血。
優惠一兩百金幣!?我一個夜色鎮一年的總收入才500金幣,你吃頓飯花的就不止這個數!?
“可千萬別心疼錢啊,我跟你講,”沐言熟絡地摟著他的肩膀。“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這句話是我跟宰相家那個二世祖學的,那家夥沒個正經工作,都知道跟著我蹭吃蹭喝,享受人生。像西蒙騎士這種年紀輕輕就有了一份產業的人,怎麽能這樣浪費大好人生?要我說――”
“親愛的,你酒量不好就少喝點。”
蘇利亞適時地插話進來,攔住了滔滔不絕大有決戰到天亮之意的沐言,順便也拯救了汗如雨下的西蒙騎士。
對方終於明白自己和這對貴族新婚夫婦差在哪兒了。
“好吧,我也覺得頭有點暈。”
沐言對西蒙眨眨眼,無奈地聳聳肩。
“西蒙騎士似乎還未婚娶對吧?”
“嗯,是的。”
“那我就要給你個忠告了,討老婆一定要找自己打得過的,不然你在家裡一點地位都沒有……”
“夏穆!”
“親愛的我在誇你!”
沐言急忙站起身,從椅子上拿下蘇利亞的鬥篷,討好似的為她披上,順勢在少女耳邊低聲說了句“好演技”。
蘇利亞婉轉一笑,周圍看熱鬧的下人們紛紛覺得室內都明亮了不少。
西蒙這才意識到兩人要離開,忙站起身。
“兩位最近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如有需要,盡管開口便是。”
“不用了,我們在四周轉轉就好。”沐言為蘇利亞披上鬥篷,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
“對了,西蒙騎士,聽說鎮子周圍有株奇怪傷人無數的怪花,要不要我讓蘇茜幫你解決掉?也算是感謝這頓豐盛的晚宴了。”
“不……不勞煩您動手了……”西蒙有些不安地回絕了他。“如果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那我這個鎮長就有些失職了。”
“好吧。那我就遠遠地看一眼好了。”沐言撇撇嘴。
“最後,感謝您的款待,有空來帝都找我。”
“一定一定。”
沐言微笑著轉身離去,蘇利亞挽著他的手,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遠。
一句女人的小聲議論傳進西蒙耳朵裡――
“還真有當鎮長的騎士……我第一次見唉。”
西蒙的拳頭猛然握緊,濃濃的不甘湧上心頭。
“老爺,那剩下的飯菜……”
“倒掉。”
“啊?可是大家還一點沒動……”
“聽不懂嗎!?聾了嗎?”西蒙突然轉過身,神經質般咆哮道:“你們這群該死的下人,越來越不聽話了??還要我再說幾遍?”
可憐的下人被嚇壞了,急忙連滾帶爬地跑開。
“廢物!”
憤憤地吐出兩個字,西蒙胸中的鬱悶似乎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