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瓦丹城的盛況沒過幾分鍾便傳到了吉歐爾港一樣,哈布隆的話同樣很快傳到了安德魯耳朵裡。這位精明的行長直到確認這條消息準確無誤才開始著手準備答應沐言的事兒。
在花錢這種事情上,他總是無比慎重,生怕白掏了一枚金幣,但一旦確認,又毫不含糊。
從鏽水財閥總部發出的指令如雪花般飄往各個城邦,看似與瓦丹人沒有生意往來,背景乾淨的有錢人紛紛行動了起來,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獲得船票,更有甚者在許久之前就準備好了船票,打算捕撈季臨近出手賣掉,反而方便了這次。
就這樣,表面上風馬牛不相及的商人們開始向伯裡克城和海蒙城進發,像遷徙的候鳥,行動異常規律,篾潮人根本沒法發現異常。
下發完指令,安德魯把上一批潛伏在辦公室的暗哨換掉了。
……
在兩位跺跺腳足以讓冥河以南抖三抖的大佬先後發話後,赫魯陷入了久違的熱鬧氣氛。無數雙眼睛盯著這場即將上演的好戲,翹首以盼。
瓦丹人的勢力幾乎遍布整個冥河以南,到處都有他們的銀行和交易中心,就連霍斯狄的閃耀金幣也是在瓦丹人的幫助下建立的,所以在各處都設有盤口,各種相關博彩產業應運而生。
他們已經喪病到拿自己的命作為賭注來賺錢了。
而篾潮人,這個幾乎全民皆兵的族群從來都不缺少好戰分子,因此這兩天可把史蒂夫忙壞了,不斷有篾潮人鬧事。搶劫、鬥毆、聚眾滋事,無所不發,這些胳膊上紋著船錨或灰鷗印記的肌肉棒子真是塊難啃的骨頭,短短幾天,史蒂夫就覺得身邊的年輕隊員進步了不少。
果然是高壓之下才能鑄造精兵。
和他一樣,沐言也忙著為自己的師母和埃裡克塑造身體。
到了這時候他才發現,這項工作遠沒有他想象中那麽簡單。
不同於阿瑪瑟,精靈身上有夏穆留下的神力,這股神力仿佛初入遊戲的新手指引,指導他完成了幾乎大部分工作,他要做的只是修修補補,以及觀摩。
再加上格莉絲和埃裡克都是普通人,過於脆弱,為他們塑造身體就像在鏤空的嫩豆腐裡填充內容物,稍不注意就會傷害到靈魂。
夏穆也沒有在資料庫裡留下什麽信息幫助他,仿佛這是一項總結性的考核,也讓沐言產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
或許是彌婭的指引,機緣巧合之下,他破解了這一難題。
……
那天和安德魯的會晤結束後,傻鳥的靈魂在余燼指環裡呆了一整天,晚上終於捱夠了時間飛出來複原身體,沐言當時正在為兩人發愁,歪著頭出神,恰好目睹了海德薇複原的全過程。
傻鳥細小的靈魂框架舒展在空中,元素皆湮滅的真空環境裡出現了一種虹吸現象,澎湃和死寂兩種元素被拉扯過來,自然地附著上去。
於是沐言突發奇想,如果將兩人的靈魂置於這種環境裡,是否也會產生類似現象?
帶著這個想法,他和格雷澤展開了探討,最後決定這樣試一試。
這個想法也是建立在他精通元素融合技巧的前提上。
這一過程涉及不同物質相互貫通,鑲嵌,最終在靈魂能量的協調之下成為有機的整體。而這個過程,正是元素融合的過程。
這一路上他從未停止過該項技巧的練習,再加上伊格諾斯提供的大量死寂元素,很快就可以製造出一片三米見方的湮滅空間。
之所以這麽熟練,完全是“電磁脈衝”這個融合技能帶來的副產品。當初他只是想複刻海德薇誕生的過程,
試圖為傻鳥捏個伴兒,可惜傻鳥的誕生似乎是某種奇跡,沒法重現,巧合之下就誕生了“電磁脈衝”。就像兩個拔河的人勢均力敵,最終拽斷了繩子一樣,法師,或說赫魯巫師之間的戰鬥大都以這種結局告終,所以沐言就思考是否可以利用這些斷掉的繩子——湮滅元素所產生的“空洞”來做點什麽。
於是電磁脈衝應運而生,這玩意兒簡直就是法師殺手。就算《黃昏紀元》裡也只有“魔力吮吸”這一個持續性法術會干擾施法者的藍量,而且一條長長的藍色光路簡直就是活靶子,仿佛在大喊“集火那個奧術師!”
話說回來,三米見方大概是他的極限了,然後本著女士優先的原則,格莉絲率先走了進去。
不同於傻鳥簡單的身體結構,人的身體極其複雜,所以成型過程緩慢。
兩種元素伸出的細絲就像DNA的雙螺旋鏈條,扭曲折疊,纏繞在材料提取出的精華上,就像脫氧核糖鏈和蛋白質結合,高度螺旋成念珠狀,然後這串念珠攀附在靈魂構建的框架上。在沐言逆天的感知下,他仿佛看到一棟空無一物的鋼筋混泥土建築正在被爬滿藤蔓,原本規整精密的現代工業風格也逐漸變成古老遺跡擁有的森森年代感。
靈魂,元素,兩者是構成世界的基本微觀粒子,是這個世界的本質,也是法師們窮其一生探索的對象,它們蘊含的未知和神秘令人歎為觀止,深深為之著迷。
元素為什麽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海德薇到底是如何誕生的?為什麽赫魯人和來自洛坎的靈魂接觸冥河時有完全不同的反應……
這些問題回蕩在沐言腦海中,與他擁有的知識相互作用,得出一個個引人發笑的猜想。
但真理往往蘊含在其中,經歷了嘲笑和質疑後,才會褪去斑駁的外衣,露出如金子般亙古不變的內核。
沐言仿佛陷入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思考狀態,兩位迎來新生的人類披著衣服走出來時他都沒察覺。
格莉絲從他身上看到了昔日達米安的影子,後者也經常這樣陷入沉思。所以她製止了埃裡克試圖上前的行為。
“讓他思考一會兒吧。”
……
解決完這檔子事兒,沐言還有一個重要工作。
阿瑪瑟告訴他,自己之前面對過一道血色的身影,而貝麗卡也提到過,伊格諾斯說她的血液很熟悉。
這兩者讓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坎圖沙。
於是利用從貝麗卡身上采集到的血液,他讓蘇利亞進行了召喚實驗。
結果讓人詫異,這些血液喚醒了一個守卷人靈魂,但量太少,並不足以支撐她戰鬥。那個人正是身上的氣息僅次於磐石劍唐岩的落葉劍秋嵐,後者的名字一聽就是東方人。
接受貝麗卡的血液後,秋嵐仿佛得到了某種增幅,從之前機械性回答問題的模式變得思路清晰。但她和唐岩一樣,存活得太久,除了記得自己來自聖堂以外不記得其他事了。於是沐言又去找安德魯查看了貝麗卡的身份,發現她是個舞女的女兒,而那位舞女正是東方人,被賣到瓦丹城,買主是貝麗卡丈夫的父親,一個姓阿道夫的商人。
後來劇情很狗血,這位商人又看上了成年的貝麗卡,就在他即將下手之際,被自己的兒子一刀捅死了。
這不禁讓沐言想起了董卓和呂布的故事,後來貝麗卡的丈夫果然也像呂布一樣殞命在某處,死的眾叛親離,據說是被自己的篾潮人手下砍死的。
線索在這兒就斷了,而且秋嵐聽到凰巫和桃矢這兩個名字後也毫無波動。
沐言又讓蘇利亞試了“伊格諾斯”、“規則模擬系統”之類的詞匯,試圖引起她的回憶,但都徒勞無功,他隻好暫時放棄這個突破口,安心準備接下來的旅程。
……
格莉絲獲得新生後乾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蘇利亞上街購物。雖然蘇利亞更想用這段時間學習赫魯語。畢竟進步神速的埃裡克已經可以和瑞奇簡單交流了,而她還要依賴翻譯官沐言同學,對比之下埃德華茲大小姐顯得辣麽蠢。
“語言這種東西,早晚都會掌握的,不用急於一時。”格莉絲這樣勸她。“我們去街上散散心吧。”
蘇利亞本來看開了一點,但下一秒,她就聽見格莉絲用標準的赫魯語吩咐了湯姆一些事。
於是她的心情更糟了。
挫敗感不僅來自於你不夠優秀,更多的來自於比你優秀的人顯得毫不費力。
但格莉絲又說:“你祖父年輕時明明沒那麽古板,為什麽把你教成這樣?一個女人不知道愛惜自己,怎麽會有人來愛惜你?我們來打個賭吧,你跟那小子說你要上街,他一定遞給你水晶卡而不是親自陪你。”
蘇利亞將信將疑的做了,然後拿著水晶卡氣衝衝地回來,挽著她的手上街去了。
如果沐言知道自己被算計了的話,就會認為自己的師父和師母簡直是天生一對。尤其在坑學徒這方面。
……
身為瓊斯商會的大小姐,格莉絲也算個出彩的商人。她對瓦丹人的貨品經濟讚不絕口,說這兒是金幣的天堂,充斥著無窮無盡的機會,賺錢的手段層出不窮,讓她大開眼界。
事實上經濟的繁榮也反映出瓦丹人對元素控制的研究之深,雖然格莉絲不懂魔法,但她看得出,光靠法陣和魔力監控就能實現無人營業的藥劑店在洛坎是不可能存在的,這與民眾素質無關,單純是科技水平的碾壓。還有鏽水財閥對水晶卡的研究,已經達到了極致。
瓦丹城的大宗交易不需要金幣,一切都在卡上完成。在洛坎雖然也有類似的錢卡,但卡本身是空間道具,交易的主體還是金幣,而在這兒,一切都是卡上的數字變化。省去金幣的清點和運輸工作會極大增加交易頻率、效率,而且有了數字這個載體,人們對金幣不會那麽執念,這也是刺激消費的一種。加速貨幣流通就像盤活一攤死水一樣,唯有如此商人才能攫取源源不斷的財富。
這樣一邊走著一邊看著,她愈發沉浸在瓦丹城呈現出的魅力中,絲毫沒注意到背後的尾隨者。
格莉絲大小姐論美貌絕對不在蘇利亞之下,要不然也不會把扎老師迷的神魂顛倒。要是說我們的女劍士身上帶著一股英姿颯爽的氣質,那她就顯得更加活潑,但也更狡黠。就像射雕裡的黃蓉一樣。
不過扎老師當然不是郭靖,他再怎麽比喻也是混亂中立的楊康。
這兩個女人站在一起,仿佛一道明媚的風景線,讓瓦丹城的空氣都清新了幾分。明亮的魔法路燈下,她們顯得愈發光彩奪目。
眾所周知,燈會吸引蚊子,於是女人也不例外。
瓦丹城雖然有嚴格維持秩序的巡邏衛隊,但獨身女性走在路上總會被從身後襲來的鹹豬手揩油,這沒法避免,巡邏隊也很為難。因此隨處可見的魔法影像水晶就應運而生,宛如攝像頭一樣,有效保留了證據。只要你有錢,在被侵犯後可以雇傭巫師再現這段影像,將對方趕出城都沒問題。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所以也就誕生了一批走鋼絲的人。他們利用巧妙的遮掩進行揩油事業,將流氓的本性發揮到極致。
比如慣犯羅德先生,同行送他一個“雅稱”叫黃金右手。
此刻這位黃金右手就瞄上了格莉絲的翹臀,從老遠就死死盯著這團豐腴,在擁擠的人群中不斷向前。
他似乎都能想象那團軟肉在自己指縫間變形的樣子,光憑腦補就能感到精神上無限的愉悅。
但就在他靈巧地擠過去,即將實現夢想時,一截尖銳的物體突然抵在後頸。
冰冰涼涼,寒意襲骨,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走路的時候要抬起頭,先生。”
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
羅德咽了口唾沫,嘴硬道:“這裡是瓦丹城內,有衛兵看著,你不敢殺我的。”
“那城外就可以了嗎?”那道聲音又說。
羅德以為自己唬住了對方,冷笑道:“呵呵,鬼才會出城。”
這句話仿佛嚇退了對方,他感覺到後頸處的銳物消失了。
沒卵蛋的膽小鬼,羅德心想,一扭頭,看到一張笑盈盈的臉龐。
似乎是個年輕的巫師,對方的眼睛很好看,仿佛漆黑的夜空點亮了一盞銀白色的魔法燈,深邃的讓人不由自主陷進去。
好像……身體不聽使喚了……
羅德僵硬著臉,任由對方和自己熟絡地摟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往城外走。
海拉在上……我為什麽會跟著他走?誰來救救我!?
羅德在心裡不住呐喊,但身體卻很誠實地跟沐言走遠。
見兩人消失在人群裡,瑞奇撇了撇嘴,繼續擔任護花使者的重任。
這個死傲嬌的家夥。他對一開始不為所動,人走了才有所作為的某人腹誹不已。
……
五分鍾後,沐言把礙事的家夥扔進了巷子的垃圾桶裡冷靜一下,拉了拉兜帽,啟動幽靈漫步回到瑞奇身旁。
見他回來,瑞奇忍不住說:“我說你至於這麽害羞嗎?不是都已經……”
“打住!”沐言製止他,解釋道:“我哪裡害羞了,只是之後越想越不對,兩個女人上街多不安全。”
“所以你又拉不下臉面說‘親愛的我改變主意了,我們一起上街吧’,然後非要這樣?”
“那不一樣……”沐言辯駁道,但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瑞奇笑笑,轉而盯著前面格莉絲的身影,突然有些好奇地問:“這個被你叫做師母的家夥……是什麽來頭?”
“怎麽了?”
“我覺得她和西芙很像。”
“烏諾的母親?為什麽?烏諾都沒說什麽……”
瑞奇不禁翻了個白眼。
“我說的是一開始罵我‘藍皮矮子’、後來跟我顛沛流離成熟了許多那個西芙,不是嫁給篾潮人然後生了孩子的西芙。”
“有區別?”
“當然了,嫁給篾潮人的後果就是生出來一個烏諾。要知道,塔林人的生活可是異常豐富的,眼光也很挑剔。你從烏諾身上能找到這些優點?”
“瑞奇先生的意思是……你有這些優點?”
“那當然。”塔林人驕傲的哼了聲,擺出一副“我們不一樣”的姿態。
沐言頓時揶揄道:“是的呢,挑剔,生活豐富,充滿貴族格調。比如說吃了一頓火鍋後成天惦記著。”
瑞奇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不一樣。”他不著痕跡地將話題轉移到一開始。
“我是說她和西芙一樣很會挑東西,而且口味獨特,身上有一種貴族氣質,和瓦丹城這群暴發戶完全不一樣。你沒發現那些商人在她面前完全提不起頭來嗎?這是氣場的表現,我相信到時候上了船,她會是我們假身份的最真實佐證。”
沐言點點頭,這一茬他一開始還真沒想到。
塔林人突然有些出神,他從格莉絲身上想到了埃裡克——那個本以為會成為累贅,實際上卻大放異彩的普通人。
再由此想到剩下一個普通人,自己的外甥烏諾……
他怎麽就這麽不爭氣呢?
“你覺得烏諾還有待在團隊的意義嗎?”瑞奇歎道,眼神有些飄忽。
“我們是不是該把他送回塔林去……”
“我覺得你要征求他的意見,瑞奇先生。”沐言笑道:“如果他有一顆熱愛冒險的心臟,那一定會大放異彩的。在彼此信任的前提下,每個人都會有所作為。我相信烏諾從來沒懷疑過這一點,所以他過的很快樂。”
瑞奇攤了攤手。
“我倒覺得他沒想這麽多,那家夥已經完全被你用火鍋收買了。”
“沒錯呢,這世界上沒什麽是一頓火鍋無法搞定的。”沐言笑道。“如果有,那就兩頓。”
“我覺得至少得三頓。”
塔林人嘟囔著,和沐言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