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最親愛的學徒。”
格雷澤撕開信封,捏著信箋讀了起來,用的是克拉貢語,聲音平靜,發音標準,就像在朗讀一篇課文。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不,應該是一定,我一定已經不在了。我希望自己的死亡是絢爛的,在我還能體會生命,掌控魔法的時候化作最絢爛的光,告訴赫魯這群土包子們來自洛坎的傳奇法師所擁有的力量不是他們可以想象的。
“如果一切都像計劃中那樣完美執行的話,我會和哈布隆同歸於盡——不瞞你說,給這家夥當了一百多年的管家,我可是積累了一肚子怨氣,我真想揍他一頓,然後說‘要不是你糟糕的性格遺傳給了艾什,我怎麽會失去一個好兒子’。
“當然,如果計劃完美執行的話,我會炸掉水晶攔河壩,給所有來自洛坎的逝者以永久的安寧,不會讓他們淪為奴隸,同時也讓篾潮人的罪孽永遠消失——他們絕對湊不出第三座河壩的材料了。”
“很顯然計劃沒有完美執行。”老人聳聳肩調笑道,沐言也微笑著回應。
“……也許你要問我為什麽這樣做,但當你回到余燼莊園,看到這封信時應該已經有答案了。沒錯,當初從伊卡莉手中救了我的人是奧杜因,那個世界的毀滅者,萬物的吞噬者,所有生靈,包括我們法師在內所有人的敵人。
“很諷刺不是麽,一條本該是敵人的巨龍救了我,還和我達成了交易。
“對不起,我無法拒絕……”
讀到這裡,老人咂咂嘴,似乎回想起了自己那時的絕望。
“……那是在我因為觸怒哈布隆從管家淪為奴隸的第二年,一位身穿黑袍的訪客找到了我。
“沒錯,那就是奧杜因。他說當初是他救了我,並且向我展示了我走後這段時間裡珈藍發生的一切。
“你無法想象那種絕望和悲傷,就像看著你親手搭建的城堡被一團吸血的藤蔓蔓延、包裹,藤蔓甚至侵入了居住在其中的人民,把他們慢慢變成行屍走肉,不再像以前那樣追求真理,熱愛探索,而是沉迷於享受和用什麽狗屁信仰兌換他們想要的力量。
“就連那些不該被忘卻的人也漸漸消失了,課本,雕像,走廊裡的畫卷,圖書館的魔法影像,一個個無聲地消失了,被冠以改造和重建的名義,消失在人們無所謂的麻木中。
“一個追求真理的國度,對神的信仰愈發猖獗,何其荒謬!
“可我無能為力……
“就像初代校長雷爾勒大人說的那樣,‘罪孽在陽光無法觸及的陰暗處滋生,即使是心向光明者也難以抵擋這種侵蝕’。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理解到這句話的含義。
“奧杜因告訴了我一切,他說伊卡莉的目的就是讓所有人類都信仰她,為她奉上源源不斷的信仰之力。礙於某些規則她無法對別人的信徒出手,也無法對凡人出手,但法師不一樣,這個群體就像撲火的飛蛾,隻崇尚真理,他們都是無信者,所以幾乎每一位晉入傳奇的法師都難逃魔爪。
“現在,整個珈藍都在慢慢淪陷,就像陷入沼澤的人,絲毫沒有察覺這一切。
“我問他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要讓我知道這些,他說因為我是特殊的,我是千百年來第一個傳奇死靈法師,也是第一個讓伊卡莉都不得不伸出橄欖枝的人。之前那些法師們,都像躍出水面窺見世界真相的魚一樣被叉死了,只有我因為這份特殊幸存了一瞬,也正是這一瞬給了他機會施以援手。”
“這是他的原話嗎?”沐言打斷道。
“當然。”老人放下信回答道:“他還說這個世界的三位管理者之間存在猜忌,
但他與坎洛什閣下站在一條戰線上,因此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他……能預知未來?”
“沒錯。”格雷澤點點頭,表情變得凝重。“而且後來的發展也和他說的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沐言疑惑道。
“他告訴我說如果有一天需要逃走,就逃往西邊,依靠西邊的迷霧就能躲避危險,事實也的確如此,因為艾什的緣故,我身上的烙印解封,然後我帶著他逃亡到霍斯狄附近,借助迷霧的幫助擺脫了哈布隆。當然,這並不算預言,而是一種安排。
“但後來,艾什將我囚禁起來的時候,他又出現了。這次他沒有救我,但預言了你的到來。他說在未來某一天,會有一個十分謹慎的東方法師出現,黑發黑瞳,同樣來自洛坎,但比起法師身份更喜歡自稱為學者。”
沐言眯起了眼睛。
“這也是他的原話?”
“他的原話是‘一位黑頭髮的年輕法師,舉止小心的有些過分,就像隻受到了驚嚇的小麻雀,但千萬不要因此小瞧了他,比起法師,他的學者身份更加具有說服力,甚至在你之上。 ’事實證明,他沒有說錯,後來你的確出現並救了我。”
“然後呢?”
“然後就是我們的航行了,因為他說只有你可以回到洛坎,並拯救搖搖欲墜的珈藍,將那些人從泥沼中拖出來,將人類的文明之火延續下去,而不是淪為為神提供信仰之力的奴仆。”
“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格雷澤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如果前往尼弗海姆,你會得到答案。他甚至預言了蘇利亞的到來,說在你生命中佔據重要地位的金發少女也會降臨於冥河,坎洛什的指引會讓你們相遇。
“如你所見,這些都應驗了。”
“呼——很好。”
沐言深呼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突然竄起的無名火,拳頭也握得緊緊的。
他很討厭這種感覺,明明憤怒卻不能宣泄。自從被夏穆自作主張地扔到赫魯之後,這種感覺沒有一天消退過。
如果說緩解的話,也就直面埃裡克稍微緩解了幾分,可那遠遠不夠。
現在也是如此,如果他沒有提前發現,這或許又會是一記無法還手的重拳,還是來自一位自己無比尊敬的老師。
“對不起,孩子。”老人指尖冒出一團明亮的火焰,信箋迅速燃燒起來。
“我不會對自己的行為辯解……”
“瑞奇先生。”沐言打了個響指。
白光一閃,信燃著的那部分被斬斷,還未落在桌上就化為灰燼,剩下一截則捏在塔林人手中。
“老師,這就是為什麽我選擇來賭場的原因。”
接過信,沐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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