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歷776年,晨星帝國的皇家觀星師們按照新葉、爍花的順序將這一年命名為青木之年。象征帝國這三年間人民安居樂業,綜合國力蒸蒸日上,宛如從幼苗成長為參天大樹,下一步就能化為森林,蔭蔽四方。
當初玩家們也討論了許久,如果黃昏紀元沒有到來,信仰歷777年該叫什麽,有人說叫柴火之年,有人說叫枯木之年,其中沐言提出的“林蔭之年”曾一度當選為最優答案,直到一次抖機靈誕生的“有生之年”出現,大家覺得這才是最接近正確答案的答案,甚至打破了次元壁,一語雙關。
在70級末期,就有不少膽大包天的盜賊玩家組團去皇家觀星台的檔案室偷看卷宗,試圖找出標準答案。
在付出慘重的代價後,他們收獲了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答案:這群懶散的觀星師們都是拖延症晚期患者,新葉、爍花、青木這些名字都是上一年快結束的時候才臨時湊出的,甚至都沒有來得及交由禮儀部門審核。
因此足以想見777年這群家夥聽到一個紀元終結,從信仰變更為黃昏時有多麽開心了——終於不用苦了吧唧的去想那些“簡潔中透露著雋永”、“彰顯皇家氣質又寓意深刻”、“朗朗上口又高貴典雅”的名字了。
不得不說這是件非常諷刺的事。查理三世在鼓搗這些虛名上的熱情超過了他之前的任何一位君王。
從珈藍協會脫離晨星開始,與周圍的鄰國相比,這個古老而龐大的帝國就在走下坡路了,像一位過了中年的老者,步幅緩慢,時不時停下來喘兩口粗氣。
但晨星的貴族們卻沒有發現這一點。他們認為那些皺紋和花白的頭髮是高貴和古老的象征,是積澱,是底蘊。
今天是青木之年的1月25日,也是荊棘花挑戰賽海選結束的第十天。再有十天,來自珈藍和圖靈的十六名優勝者就將抵達晨星,然後在自由廣場展開最終角逐。
雖然選手們還沒全到,但來自牧馬平原各地的觀看者們已源源不斷地湧入晨星,為這座翻修過四次,經歷過數次政變和血腥鎮壓仍屹立近千年不倒的宏偉城市注入新的活力。
撇開由此帶來的騷亂和治安壓力不說,光財政報表上蹭蹭上漲的數字就足以讓查理三世眉開眼笑,看向自己第三個兒子洛蘭·晨星的眼神也溫柔了幾分。
“如果拋開暗地裡那些小動作,他還算個不錯的繼承人,只可惜,嘖。”查理大帝經常這樣搖頭歎息。
他認為一個英明的君主可以不夠聰明,甚至可以愚蠢一些,因為就目前的局勢來看,不掀起戰爭的話,能任由一位君王施展拳腳的空間非常狹小,比如他從聖言教皇手中接過皇冠後就沒覺得和身為王子相比生活有什麽不同。
但千萬不能自作聰明。太自以為是會招致災難,甚至滅亡,史學家的無數教誨讓他明白了這一點。
很不幸,洛蘭·晨星就是這樣一個自作聰明的人。
現在他就陪著兩位客人在聖湖附近的公園裡散步,侍衛亦步亦趨地遠遠綴在身後,只有伍德陪同。
客人是元素高塔介紹的。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始終沒脫過鬥篷,兜帽下偶爾露出一張若隱若現的銅質面具。女的身材姣好,銀發披肩,長得美麗端莊,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閃爍著狡黠的神采。
但洛蘭總覺得她看起來有些面熟。
“或許是銀發的人類女人太少了,所以我總覺得她們長得一樣吧。”三皇子在心裡這樣解釋。
四個月前,奉命前往灰谷尋找蘇利亞的伍德回來後帶給他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的確找到了蘇利亞,晨星的薔薇花再次回到了她生長的地方。但壞消息是,蘇利亞並非獨自一人。除開布蘭多和懷恩這兩個總是和他作對的家夥外,自己的未婚妻還帶了個莫名其妙的“劍術老師”回來。(沐言,或說夏穆存在感太低以至於所有知情者都未提及他)
洛蘭以為是埃德華茲家族找到了某個隱世高人來對付自己,畢竟他們和神秘的東方人關系不淺,這一點從迷霧酒肆就能看出來。恰好那個時候晨星皇室的守護者黑衣劍聖克裡托閣下尚未離開,他便請求克裡托前去試探。可沒想到結果讓他大失所望——克裡托閣下不光告訴他這個杉斯身份沒問題,還隱晦地建議他放棄婚約!
開玩笑的吧……
開什麽玩笑!?
我洛蘭·晨星,晨星的三皇子殿下,王位的有力競爭者,荊棘花挑戰賽的發起人和總負責人,要因為一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鄉野之人咽下這份羞辱?
雖然心裡是這麽想的,但洛蘭很清楚自己不能在克裡托閣下面前表現出一絲不滿,因為這位守護了晨星四百多年的黑衣劍聖深得查理三世信任(具體說是深得幾乎每一任君王信任),說他的一句話可以左右王子之位也不為過。
因此洛蘭難得消停了一段時間。
一天前克裡托離開晨星,返回他位於南邊高拉爾地區的領地時,洛蘭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巧的是,他還沒想好怎麽動手,元素高塔的人就突然找上了門。
來人是信仰元素之主伊卡莉的首席祭司克裡斯·寒風閣下,這位時年214歲的寒語者原本在圖靈帝國,因為對水流之主虔誠的信仰得到了賜福,於是被派到信徒更多的晨星。他如此高齡依舊精神矍鑠,讓洛蘭不禁感慨信仰的神奇,同時也忍不住抱怨,晨星皇室一直篤信的聖言者閣下從未降下過神諭。
克裡斯告訴他元素高塔來了兩位實力強大的貴客,十分仰慕這次荊棘花挑戰賽的總負責人。
洛蘭好奇地問他有多“強大”,克裡斯暗示說足以和黑衣劍聖媲美。
於是兩人一拍即合,洛蘭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化身導遊帶著兩位貴客在晨星四處遊覽,這也是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
“洛蘭殿下。”女人開口了,聲音清亮,帶著幾分靈動。她指著湖中心的修女雕像道:“能否為我講述一下這座雕像的來歷?”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有意無意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洛蘭倒沒注意到這一點,他當即微微頷首道:“這是我的榮幸,莉莉絲小姐。”
“這座湖可以追溯到七百多年前,那時它還叫做‘達希米爾’,據說這在克拉貢語中是‘於晨曦中升起的星辰’,銀燭會的學者們解釋說這是‘晨星’的來源。”
“哼。”男人傳來一聲不屑的冷哼。
“雷奧先生似乎另有見解?”洛蘭皺眉問。雖然有些生氣,但在女士面前他可不想丟了風度。
莉莉絲連忙解釋道:“洛蘭殿下不用在意他,他這個人最不喜歡歷史,覺得那都是‘勝利者隨意塗寫的畫卷’。”
洛蘭卻眼前一亮。“雷奧先生這句話說的很對,我就十分認同這一點。”
雷奧不禁有些詫異。
洛蘭以為是表現的機會來了,先前對他的不滿也消失的一乾二淨。他清清嗓子道:“剛好和湖之仙女的雕像一並解釋了吧。我們都知道晨星的開國君主是李奧瑞克陛下,但人們往往都忽略了另一個人。”
“殿下指的是?”
“蘭斯洛·晨星。”洛蘭絲露出一副仰慕的神色。“我覺得這位才是當之無愧的英雄。正如雷奧先生所言,歷史是勝利者隨意塗寫的畫卷,說句冒犯的話,我覺得蘭斯洛閣下正是被勝利者故意隱去不寫的人。身為勝利者的李奧瑞克陛下花了太多筆墨對自己歌功頌德,反而忽略了真正的英雄。”
氣氛突然凝重起來,寒冷讓洛蘭不禁打了個哆嗦。
見狀莉莉絲忙轉移話題道:“那他和這座湖,這座雕像有什麽關系?”
“達希米爾湖之所以改名為聖湖,就是因為這裡沉睡著蘭斯洛閣下的養母,歐瑪修女。她也被稱為湖之仙女,相傳她是彌婭的侍女,所以蘭斯洛閣下也被稱為神眷者。”
“哼。”掩映在頭蓬裡的男人又發出一句冷哼。
“雷奧閣下有什麽話要說嗎?”聽到那句話後,洛蘭對眼前這個高大的神秘男人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莉莉絲這次沒有多嘴,同樣饒有興趣地望著雷奧。
後者握了握拳,看著雕像呼出一口氣。
一月份的晨星,即便在湖畔,空氣都乾燥而寒冷,但雷奧呼出的氣卻溫度更低,一片白茫茫之色。
“‘晨星’這個名字和‘達希米爾’沒有關系。之所以叫聖湖,只是因為它在晨星城,是牧馬平原的最中心,沒那麽多亂七八糟的隱喻和含義,那時的晨星城也叫聖城。”
雷奧的聲音厚重滄桑,仿佛落滿塵土的木製家具。
“李奧瑞克不是什麽勝利者,他也是被歷史遺忘的人,就像自由廣場的浮雕裡沒有他一樣。”
自由廣場的兩百級台階中間雕刻著李奧瑞克之後的歷代君王,的確如他所言。
洛蘭被雷奧的話挑起了興趣,忙問:“雷奧閣下也喜歡史學?或許我們可以探討……”
“殿下,”莉莉絲笑著打斷道,“他只是湊巧知道這一段歷史,對別的一竅不通。”
“這樣啊,但雷奧先生看上去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洛蘭隨即轉移了話題。“其實關於聖湖和蘭斯洛閣下的傳說,我還知道許多……”
“我們走吧。”雷奧突然轉身離去,毫不給面子。
洛蘭禮貌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莉莉絲向他投去一個尷尬又不失歉意的笑容,也轉身跟上。
就在洛蘭一句無聲的謾罵即將通過口型傳遞出來時,耳畔傳來對方厚重的聲音。
“克裡斯說你遇到了麻煩,如果有需要,可以來元素神殿找我。”
三皇子臉上頓時陰晴不定起來。
我什麽時候對克裡斯說過這話??
……
回去的路上,雷奧大步流星,莉莉絲在後面追的很吃力,兩人之間仿佛有一條無形的鎖鏈。
“喂,你能不能慢點?”少女終於忍不住喊道,聲音讓旁邊的路人多看了她幾眼。
“這是對你的懲罰,尤尼的後人。”雷奧頓了頓,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兩人包裹在內。
“我有名字的,”莉莉絲不滿道:“你滿口都是先祖的名字,太不禮貌了!”
“是嗎,格莉絲小姐,你剛才的所作所為就很禮貌嗎?”雷奧反問,“故意讓那小子提起那個人,試圖激怒我?”
“你錯了,李奧瑞克閣下。”古靈精怪的少女撚弄著自己垂下來的銀發。“我覺得洛蘭說的很有道理。有句古老的克拉貢諺語叫‘無情最是帝王家’,蘭斯洛閣下那麽盡心盡力地幫助你卻沒有被記錄在歷史中,不是很好地應證了這一點嗎?”
李奧瑞克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我們是亡者,亡者不應該被記住。人總是健忘的,寫進歷史中又能怎麽樣,就像他們如今的旗幟上缺少了長劍,只有荊棘花一樣。”
“那你呢?既然亡者不應該被記住,你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還帶上我?”重返洛坎接近一年,格莉絲第一次鼓起勇氣提出這個問題。“除了找到那個小女孩,你還要做什麽?”
“不是每個好奇心都可以得到滿足,有的人直到死亡都帶著滿腹好奇。”李奧瑞克淡淡扔出一句話,邁開步子離去。
……
聖湖湖畔的長椅上,坐著懷恩校長和蘭斯洛,後者凝視著湖中的雕像,表情寧靜如水。
湖中心的修女雕像修建於七百多年前,下面的底座上刻著一圈劍花印記,長劍豎立,荊棘花紋編織成一個王冠環繞在周圍。很顯然,那些工匠們翻修整座城市的時候忘卻了這裡。
懷恩一直好奇眼前人的年齡。
身為一名資深學者兼白袍法師,他對自己的眼力一向很自信,但這次卻遇到了難題。
算上趕路的三個月,接觸對方也有大半年時間了,他完全看不透這位杉斯先生是什麽來路,別說年齡了,他連對方來自什麽地方,甚至哪個國家都無從判斷。
就他了解到的,這位杉斯先生到目前為止,至少掌握七個城邦、三大帝國的複古禮節,還有十多種語言,而且每一種都宛如母語使用者一般嫻熟自如。再加上布蘭多所說“只有他叫不上名字,沒有他不會的劍術”,他實在想不通對方來自何處。
如果不是花白的頭髮,相貌也和自己見過的蘭斯洛畫像相去甚遠,他都要幻想這位是不是名震洛坎的蘭斯洛閣下了。
“懷恩校長。”
一道溫潤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嗯,杉斯先生?”
“劍花旗是哪一年被修正為荊棘花旗幟的?”
“信仰歷547年提出,次年修正的。”懷恩好奇道:“杉斯閣下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有些好奇而已。”蘭斯洛笑笑。“那理由呢?懷恩校長了解嗎?”
懷恩想了想,微微頷首道:“劍與花象征戰爭與和平,元素高塔的人說死靈法師越來越猖獗,是因為三國之間過多的戰爭導致遍地死者。因此作為洛坎最強盛的國家——晨星的標志中不應有暴力因素,在元素之主和聖言者的庇佑下,我們只要敞開心扉擁抱彼此即可。所以就去掉了代表戰爭的長劍。”
“元素之主的庇佑。”蘭斯洛嗤笑一聲,“伊卡莉什麽時候庇佑人類了。”
聽到這句話懷恩忍不住皺眉提醒:“杉斯先生, 褻瀆神明可不太好。”
“開個玩笑嘛,倒是懷恩校長身為法師,什麽時候有信仰了?”
“信仰?法師怎麽會有信仰。”懷恩聳聳肩。“法師當然要以追尋真理為自己的使命,我和元素高塔的克裡斯閣下交好只是因為他對晨風提供了許多幫助而已。”
“這樣呐。”
蘭斯洛感慨道,隨後不再多言,望著遠處的劍花刻痕出神。
他的思緒仿佛回到了七百多年前,那個陽光明媚,意氣風發的日子。
……
“裡奧大哥,為什麽是劍花旗呢?”
二十歲的洛坎第一劍士長身玉立,在晨星堡頂端的旗子上站得筆直。他低頭看向眺望遠方的李奧瑞克。
滿臉絡腮胡的粗獷大漢灌了口酒,揮舞著手裡的大劍,神采飛揚道:
“長劍代表戰鬥,象征根植於自身的勇氣和信念。花代表榮譽,象征來之不易的安定生活,我希望這面旗幟能時刻警惕我們將來的人民永遠不要忘記,一切美好皆來自不懈的追求!而不是他人的恩賜!”
“那為什麽是荊棘花呢?”
“荊棘花代表抗爭和不屈,傷我者,必懲!難道還有比它更熱血的符號嗎!總有一天,我要讓劍花旗插到牧馬平原的每個角落!!”
一陣風吹過,劍花旗獵獵作響,伴著這段豪言壯語飄向遠方。
……
“直到現在我都認為,那才是一個‘神眷者’該做的。”
蘭斯洛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呢喃道。
因為各種亂七八糟的原因,最近就單更吧,斷章太累了。攢攢稿子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