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利歐,你穿上這個。”
夏洛克把準備好的泥鎧遞給他。
“這東西雖然有用,但你也要小心,畢竟河水太古怪。”他叮囑道。
他這麽上心,倒不是說和西利歐關系有多好,而是家族暫時離不開這個強大的仆人。
要真說起來,夏洛克對這個腦子一根筋的家夥可是一點好感都沒有,對方屢次對他的私生活指手畫腳,說什麽女人不是貨物,這樣做沒有騎士精神之類的,真是無聊透頂。
“騎士”是什麽?聽都沒聽說過。
西利歐穿戴整齊,扣上面甲,目送夏洛克一溜煙跑到遠處,自己握著劍緩緩走向岸邊。
不遠處正站著兩個傻愣愣的靈魂,琥珀色膠質外表,還散發著微光。
出色的視力讓西利歐看的很清楚,其中一人有兩隻尖尖的耳朵從長發裡伸出來,讓他不禁瞳孔微縮。
“呵,一個精靈?”
劍士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感歎。
塵封已久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
黑棘森林中,長劍入肉的聲音連綿不絕,馬蹄聲交織著慘叫響成一片。
火光和五彩斑斕的劍氣交相輝映,劍士們各自展開的結界相互擠壓碰撞,黝黑的泥土早已被鮮血染紅,凝結著棕褐色的血痂。
“軍團長,精靈的援軍什麽時候到?已經過約定好的時間兩個小時了!”
一位衣衫殘破的軍官問道,他的左胸口有一枚徽章,上面是一隻渡鴉的背影。
“不會有援軍了。”軍團長神色暗淡道:“我們被騙了。”
“該死的精靈!”軍官咒罵道:“那豈不是和當初珈藍人一模一樣?”
“不一樣。”軍團長抓著他的肩膀躲開一道流矢,苦笑道:“我們可沒有十二位聯手自爆的七環法師斷後。”
軍官錯愕了一瞬,臉上浮起怒氣。
“不,我們有!我們有不止十二個!十二個不夠,就一百二十個,一百二十個不夠,就一千兩百個,我就不信了,老子把這條命撂在這裡,絕對不會讓帝國人踏過一步!”
說完,他轉身對混亂的戰場大喊:
“白鴉劍士團所有,結成二列翼陣,聽到回復!”
“到!”
整齊劃一的回應聲響徹森林,在不絕於耳的嘈雜中格外響亮。
“我們是留下來斷後的,明白嗎?”
“明白!”
“我不保證你們每個人都能活下來,但你們必須保證,不會有一個無恥的帝國人被放過去,明白了嗎!?”
“明白!”
回答比之前還要響亮。
軍官滿意地轉過身,摘下胸口的徽章,遞給軍團長。
“為榮譽而生。”
“為榮耀而死。”
軍團長握緊拳頭,補全了後半句。
軍官提劍轉身,一聲斷喝,震的樹葉沙沙作響。
“殺!”
“殺——”
山呼海嘯般的回應聲響起,短暫地蓋過了嘈雜。
軍團長默然注視著這一切,掌心的徽章快要嵌進肉裡。他舉劍劃出半圈,會挽入鞘,然後用另一隻手輕擊左胸,最後咬牙轉身離去。
“留白鴉團斷後。其余各團,撤——”
……
胸前印刻著渡鴉徽記的白鴉劍士們圍成一道血肉城牆,硬生生硌碎了帝國騎士的鐵蹄。
鏖戰數個小時後,屍橫遍野的黑棘森林中,最終隻留下一道身影掙扎著站起來。
“任務完成,全殲敵軍,我方……我方……”他環視四周,聲音突然哽咽。
“我方無一人生還。”
長劍舉起,黑色的土地上又多了一抹血跡。
……
阿瑪瑟接住岸上的人類扔過來的墨綠色網兜,感覺有些奇怪。
眼前這個人,如果真的像埃裡克所言,是“閑暇時來釣魚的老頭子”,為什麽如此淡定?和之前那幾個人欣喜若狂以至手舞足蹈比起來,他簡直冷靜的可怕。
“埃裡克,這次我先上去。”
他突然松開了拽著埃裡克的手。
後者不疑有他,說了句小心便假裝跌落在水裡。
阿瑪瑟一點點離開水面,周圍粘稠的河水迅速聚集起來。與此同時,西利歐腳下的水位也逐漸漲高,憤怒的冥河意識到了私捕者的到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一點點縮短,巨浪就像合攏的雙手,以同樣迅捷的速度靠過來。
“[赫魯語]抓緊了!”
西利歐發出一聲怒吼,猛的用力,水草編織的網兜在空中揚出一道弧線,巨力讓阿瑪瑟和腳上的河水之間拉出了一條明顯的絲帶。
“啊啊——”
西利歐掄圓了勁兒,將網兜另一頭懸掛的金屬球向後投擲,嚇得遠處的夏洛克一陣咒罵。
慣性讓網兜帶著阿瑪瑟連成一條直線,他自己則踩著從兩邊環繞過來的巨浪衝到空中,雙手舉劍砍向對方腳上的水繩。
“嗤——”
仿佛切豆腐似的,阿瑪瑟腳上的水繩應聲斷裂,但此時周圍的兩隻大手已經合攏,絞斷了拽著他的網兜。
西利歐一把抓住阿瑪瑟,動作之快竟讓後者沒來得及反應。
他的長劍隨之舞動起來,揮舞成密不透風的屏障,一時間膠狀的冥河水竟在兩人周圍圍城了一個球形空間。
阿瑪瑟覺得對方的劍術有些眼熟,但具體說不上來在哪裡見過。
好像是……洛坎人類的劍術?
怎麽可能,這個未知的世界怎麽會有洛坎的——等等,優質的活魚?
阿瑪瑟心中一驚,他突然意識到對方極有可能和自己兩人一樣屬於這條河裡的幸存者。
那他到底是被端上了桌的草魚還是逃生成功的碧水鯢?
西利歐不知道被他夾在腰間的精靈一瞬間想了這麽多,他正在為目前的處境發愁。
自從來到赫魯,重塑了,他就失去了領域。雖然新的更加強大,但新的問題也隨之到來——無法輕易飛行。飛行道具過於昂貴,以夏洛克的摳門程度,他根本不願多花一枚銅幣在這上面。
這也就導致他現在十分尷尬:網兜斷了,想要借力折返回去就不能打散面前的河水,但如果不打散,一人一魂的生存空間只會越來越小。
“或許我可以幫你。”
這時阿瑪瑟開口了,他說的是薩米加語——七百多年前晨星的官方用語。
精靈的蘇拉瑪學院可是什麽都教的,就連獸語也可以選修。
“生命再怎麽短暫的物種,在完善的語言誕生之時,都可以被冠以‘文明’二字。”
古老的精靈們這樣看待其他物種, 雖然在今天沒多少人還記得這句話,但阿瑪瑟記得。
“可以給我一把劍麽,我們可以一起逃出去。”
經歷了這一系列事情,他明白有關依德麗爾的事沒自己了解到的那麽簡單,也就放下了對人類的偏見——源自格雷澤的偏見。這一點從他對埃裡克態度的改變就可以看出。
但他的善意卻沒能換來同樣的回應。
“呵,精靈的承諾?”
對方的語氣之嘲諷讓阿瑪瑟錯愕了一瞬,但驚訝之余竟還有幾分熟悉。
似乎……有個人在木喉村也這麽嘲諷過?
當時那家夥還說出了族內的兩條辛秘:信仰歷57年,仙吉爾族長欺騙了珈藍的法師們,將他們陷於孤立無援的境地;十七年後,梅米昂族長故技重施,以同樣的方法欺騙了叛出晨星的圖靈劍士團。
眼前的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