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的彩車一輛輛駛入真理廣場,圍觀的人群不時爆發出一陣陣喝彩聲,當幾輛明顯大了一圈,宛如巨獸般匍匐前進的深藍色彩車駛過時,歡呼聲達到了頂點。
這幾家在不少人看來都屬於沒落了的貴族,也不知他們從哪兒打造了這樣壯觀的彩車,竟然比為首的克拉克公爵家還大了足足一圈,簡直如同傳說中牧伊人最擅長的機械巨人一樣。
有人在暗中炫耀自己知道的內情,說這群貴族接受了有錢平民的讚助,這才有此底蘊。
還有人為此怎舌不已,比如擠在人堆裡的菲利普老師。他正向此行的女伴兼追求對象——水系魔法導師德溫老師解釋說這東西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當年因普爾人就是藏在這樣的牧伊巨像中攻陷了曼巴城,後者笑著說他只是做斥候時留下來的職業病。
另一邊已經入座的克拉克公爵也將感知攤開,仔細搜索這座巨大的彩車,但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索性將念頭暫時拋在一邊。
他抬起頭,望眼西邊,略微有些不安。
那是珈藍學院的方向,可路西安還沒到。
不止於此,塞繆爾、巴裡……一系列議會家族的未來繼承者們都沒有出現。
其實最讓他不安的還是沐言,那家夥到現在為止也遲遲沒有出現。
最近法藍城內的風雲變幻他也感受到了,如果說這像洪水般積蓄的壓力需要一個宣泄口的話,那選在今天就再合適不過了。眼下出現在國王身邊的費洛殿下也在很好地說明這一點,眼尖如他,第一時間發現了後者手上的一枚戒指。
這枚戒指曾經出現在勞倫斯二世手上,是七百年前第一批六人議會為國王打造的庇護之物,歷代傳承下來。
立嗣這種事雖然不至於過問他們,但身為議會家族,最起碼的知情權還是具備的,而這位國王陛下的膽子什麽時候大到這種地步了?
蓋恩不禁微眯起眼睛。
另外高塔的安靜也很讓他好奇,盡管國王身後站著兩名主祭,可這麽大的事以往都是讓教宗來完成,此時只派來兩名主祭,是不是太說不過去?
種種疑惑交織在一起,讓一向習慣了把控全局的蓋恩心中稍顯忐忑,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但更多的是一種新奇,他有預感,自己將經歷舊時代的結束和新時代的到來,自己的名字無論如何都會被後人記住——他希望那更多的是盛名。
隨著歡呼聲告一段落,歷時半個小時的貴族入場宣告結束。處於帝國權力中心的公爵與侯爵們相繼入座,剩下那些貴族即使坐擁大片伯爵領也只能恨恨站在外圍,畢竟真理廣場就這麽大,還要留給國王足夠的空間。
和往年一樣,勞倫斯二世舉起老樹根模樣的真理之杖。
無形的威嚴之下,廣場上瞬間安靜下來。
不需要任何人來指揮調度,不需要任何提前安排,一切都是自發的,不約而同的。
珈藍人,即使腐爛了,墮落了,可在內心深處依然保留著對真理的敬畏。
那是他們從晨星的泥沼中掙脫而出的源動力,也是珈藍人骨子裡最聖潔、不可褻瀆的一塊淨土。
就如這真理之杖,它不過是一截被使了永固法術的木頭而已,是當年選址法藍城的法師領袖隨手折斷的一截普通木頭。它寓意平凡和永恆只有一線之隔,就像人類,
生來平凡,卻擁有無限種可能。明明最弱小,卻有幸佔據了洛坎最豐茂的一塊土地。“我們敬畏真理。”
“我們追求真理。”
“我們因真理而生。”
“我們為真理而死。”
國王高舉著真理之杖,聲音在魔法增幅下一圈圈傳遍廣場的角角落落。
今夜的國王看起來格外精神,仿佛他打心底裡也認同這句話,而不像往日那樣照本宣科。
可緊接著,他做出了一個令眾人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把真理之杖交到了費洛手裡!
年輕的皇子與他的父親不一樣,他單手高舉著真理之杖,身體站的筆直,就如一把出鞘的利劍般雄姿英發。
然後,他猛然轉身,用力向下揮砍!
一片驚呼聲中,真理之杖穩穩落在一名主祭的肩頭,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顯然費洛在落下時就已收力,可盡管如此,這位主祭還是在驚懼中被一股力量控制著徑直跪了下來,他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一方面是被費洛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嚇到了,另一方面……有人搞鬼!
可在眾人看來,這就像一次突然襲擊,主祭在慌亂中跪倒在地,拜服在費洛面前。
廣場上再次陷入安靜,數萬人幾乎一齊屏住呼吸。
費洛清冷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信仰歷57年,珈藍法師協會離開晨星之時,精靈夜語家族族長仙吉爾借高塔教宗之口,承諾會伸出援手。結果他們背棄承諾,協會苦等援軍無望,十二名七環法師為斷後先後自爆,為珈藍的建立爭得一線生機……
“而後三年間,數名精靈法師加入高塔,與失去高層力量的法師協會隱隱分庭抗禮,後者從此一蹶不振……
“信仰歷114年開始,真理廣場陸續增添了四尊雕像,是元素高塔四位“戰死”的主祭。他們死於對灰之主瑪濟斯的圍剿,清剿理由是‘褻瀆神明’,至今為止都沒給出任何具體解釋。而後者,生前曾參與了全領域靜默結界的修繕……
“信仰歷179年,真理廣場上十二位法師的雕像被更換為珈藍學院歷任校長,起初只有4座,隨後逐次增長,安東尼·克拉克閣下為最後一人……
“信仰歷274年,珈藍學院魔法科的課本開始了每50年一次的‘更新’,涉及十二位戰死法師的內容被陸陸續續更改,刪減,最終隻留下了他們的法術……
“信仰歷391年,珈藍圖書館的部分典藏被元素高塔借走,聲稱謄抄後予以歸還,但至今都沒有“謄抄完畢”。一年前,在晨星的高塔中發現部分典藏。
“信仰歷478年……
“信仰歷604年……
“信仰歷……”
一字一句,一樁樁事件,都像是聲淚俱下的控訴,又像醒世的洪呂大鍾,聲音一下下敲打在珈藍人的耳膜上,振聾發聵。聆聽者無不慚愧地低下頭,拳頭握緊又松開……
曾幾何時,他們的父輩,父輩的父輩們還在追憶這段歷史,還在告誡子孫不要忘了珈藍人的傳承……可轉眼間,傳承就已被磨滅,那些萬萬不該忘卻的人被肆意拋棄,那些厚重的歷史被塗抹,被輕薄,被虛無……
元素高塔的兩名主祭渾身顫抖著,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他們在奮力掙扎。自詡白袍的實力讓他們不甘心被區區一個皇子按壓著,然而暗處卻有一股力量製約他們,讓他們無法站起來,更遑論反抗。
“……貧民窟已經沒有人了。”費洛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個人,透露著悲戚之色。“老人、小孩,一個也不剩。”
“那些被你們瞧不起,被你們厭惡的‘賤民’,被高塔的人像獻祭牲畜一樣宰殺,將靈魂與肉體奉獻給自己的神。然後,他們準備用這筆獻祭得來的力量威脅、摧毀珈藍,讓每一個不願成為信徒的人跪拜,臣服,獻上忠誠與信仰,自願套上項圈,成為被他們圈養的牲畜。
“元素巷的地下有一條密道,已經被填堵,如果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在今天高塔覆滅後親自前往查看。甬道裡的血跡或許還未完全乾涸,氣味就如屠宰場一樣濃鬱。”
此言一出,人群一片嘩然,頭一次打破了壓抑的寂靜。
“怎麽可能,高塔怎麽會……”
“我沒有聽錯吧?殿下說覆滅高塔……”
“覆滅高塔?他瘋了吧?他……”
“你不能這麽做!”
果然,一個年邁的貴族站了起來,高聲呵斥,頓時,一大票人跟著他站了起來。
他們無一不是女神的信徒。
這群人生來就擁有財富和地位,但一個人的生命中總有那麽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高塔正是這樣一個場所,讓他們可以通過合理的交換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比如壽命,比如健康,比如施法者的天賦。他們視之為神的恩賜,視自己的付出為“信仰”,認為這理所當然,並深信不疑。
“殿下不該站在無信者的立場上評判高塔,而且你所說的事也疑點重重。”
那位老者辯駁道,引來陣陣附和。
見狀費洛眉毛一揚,“閣下認為自己對女神的信仰堅定不移嗎?”
“是的,殿下。你所謂的‘高塔篡改歷史,迫害珈藍的法師們’始終是一家之言,還需要漫長而嚴謹的求證。另外貧民窟發生的事倘若屬實,我認為那並非不是一種淨化……女神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這對那些賤民而言也不失為一種解脫,他們本不該來到法藍城,只是被貪婪蒙蔽了雙眼,他們的靈魂早已迷失。但在女神的神國中,他們將得到永生。殿下莫不是受到什麽小人的蠱惑,以此為借口對高塔動手?”
費洛目光微寒,沒有搭理,而是反問:“我再問你一遍, 你認為自己對女神的信仰堅定不移嗎?”
老貴族一時氣結,但還是鏗鏘道:“是!”
“即使為此付出生命?”
老貴族有些遲疑,但身後黑壓壓的人群仿佛給了他底氣,索性梗著脖子:“沒錯,我的信仰比真金還真!經得起鍛煉!”
“好!”
費洛輕輕打了個響指。
瞬間,三輛停靠在廣場內圈的深藍色彩車開始扭曲、變形!在一陣“戚戚哐哐”聲中,它們的藍色外殼攤開,又收縮拚裝,露出嚴絲合縫嵌在裡面的秘密!那是一排黝黑而精致的連發重弩!弩刃鋒利,足足碗口粗細,用精鋼打造,在真理廣場的照明下閃著森然的寒光,刺得眼睛生疼。
這時數十名精壯漢子車上跳下來,操縱重弩掉轉方向,對齊了老貴族和他身後的信徒們。
“撲通”一聲,老貴族跌倒在地,臉色唰的一下全白。
同時前一秒還氣勢洶洶、為了信仰挺身而出的貴族們全部下意識地縮了回去……
被三座拚起來綿延數十米,一瞬間至少能發射出去近百枚的鋒利弩刃指著,換做誰也會嚇尿褲吧。
“看來,你們的信仰還不夠堅定嘛,至少沒有堅定到為了它獻身的地步。”
費洛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