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兵協會。
現任會長傑弗裡·安德卡夫祖上也是貴族,他們是安茹城的管理者。可後來他的一位熱愛冒險的先祖為了籌集資金去冒險變賣了家產,甚至不惜賣了城主的位子,他們這才失去了貴族身份。
不過福禍總是相依,牧馬平原上從此少了位安茹大公,卻多了盛產劍聖的安德卡夫人。
直到家族傳承到傑弗裡這一代,安德卡夫人幾乎每百年就要產出一位劍聖,率領著冒險團隊在牧馬平原闖下赫赫威名,成為吟遊詩人嘴裡的時常歌頌的英雄人物。
這也是他們一直操持著傭兵協會的原因。
可對傑弗裡會長而言,自從他被父親——一位年邁,並且脾氣火爆的領域劍士從冒險隊裡硬拽回來並塞在這個位子上開始,生活就宛如從天堂來到了地獄。
比起頭疼眼下這些事,他更喜歡在荒野上馳騁,在戰場上拋灑熱血。
在珈藍這個法師多如牛毛、且法師大於一切的地方,經營傭兵協會就像在熱帶賣柴火一樣舉步維艱。
那些年華正好的劍士、武士們寧願追隨一位法師,成為他的人肉護盾,也不願加入傭兵團出去歷練,更有甚者還學會了反向挖人。畢竟法爺裡的有錢人一個賽一個出手闊綽,給外界造成了法師群體人傻錢多日子舒坦的印象,於是法藍城的上層戰力基本都成了法師和貴族的護衛,層層篩選後才留下歪瓜裂棗待在傭兵團裡,正是這群人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卻做著不被人待見的活兒,久而久之,心態就逐漸扭曲。
沐言說珈藍學院是泥沼,可整個珈藍又何嘗不是呢……
本該崇尚勇武,驕橫跋扈的劍士們得過且過,毫無乾勁,日子過不下去了才考慮從其他冒險者身上撈一筆,這群老油條子——或說老混子們就成了傑弗裡心裡頭的一根刺。
他們就像淤泥,能堵塞原本是清泉的流水,甚至將之變得汙穢不堪。
每年8月,是珈藍學院之外珈藍各地學院的畢業日(為了和珈藍錯開招生季),也是協會人員招募的旺季。
每到這個時候,新鮮的面孔就一個接一個湧入魚龍混雜的傭兵市場,這群充滿朝氣,滿腦子浪漫主義冒險精神的新人也成了傑弗裡眼中拯救傭兵協會的希望。
但是,毫無疑問,這是群新兵蛋子。多年冒險經歷告訴傑弗裡,每年這時候注冊的新人——被他視為希望的新人——在第一次冒險後最多能回來五分之一。他們中僅有一小部分死於魔獸,還有一大半死於貪婪的同伴,或對手,也就是上述提到的那根刺。
可是該怎麽告訴他們這些?
這是一種環境,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無論出於什麽目的,他都不能乾預,也無法乾預,這觸及多方利益,光他知道的,明裡暗裡無數大傭兵團都在進行這樣的勾當,甚至還有和地方官紳勾結的——就如夜色鎮那樣。
傭兵們就如生長旺盛的韭菜,誰都想割上一茬,他們自己也不例外。
更何況,無數吟遊詩人和故事中有關傭兵的記載都在宣揚一個道理:實踐大於一切,婆婆媽媽的教會和信條都不是爺們所為,而且那些經驗老道的傭兵也更擅長用親身經歷教育毛頭小子,即使自己團隊的新人也不會無緣無故地關照。
因為常年面對生離死別,換隊友比換衣服還勤快,所以傭兵們為了保護自己,首先學會了冷漠。沒人願意投入巨大心力來教導一個菜鳥。即便是德列斯,也是在尤金的團隊裡碰了幾次壁以後才摸清套路,跟在老瞎眼杜克屁股後面學了不少東西,何況那些不如他的人……
正當傑弗裡為這件事頭疼不已時,突然聽說了有關塞拉芙的消息。
他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便急忙召回自己在珈藍學院的兒子。
也就是化名“安茹大公”的埃利爾。
說起來埃利爾這個名字來自於傑弗裡的老爹。當年孫子被檢測出了魔法天賦,可把老爺子給高興壞了,他四處托人給孫子起了個精靈風格十足的名字:埃利爾,以此來保證他的魔法天賦如精靈一樣超凡卓絕。
事實也的確如此,嚴格的家教和不凡的天賦讓埃利爾具備了遠超同齡人的實力,並且在父親和爺爺要求下,埃利爾從11歲起就長期住在荒野,參與傭兵的狩獵,自小就朝著戰鬥法師的方向邁進。
按理來說這樣一個優秀的天才法師在法藍城也該被人們熟知才對,可事實上知道他的人並不多。
誰讓他碰上了更妖孽的天才路西安呢……
埃利爾繼承了爺爺和父親那樣執拗的性格,被路西安壓過一頭始終讓他不是滋味,於是即便達到了紫袍水準也沒有申請畢業。
他在期待一個契機,一個能讓自己像路西安那樣風光無限的結束學生時代的契機,而非作為一個失敗者灰溜溜地逃走。
直到塞拉芙出現,他認為自己等到了。
然而——
後來的故事大家也都知道,他先被洛伊搶了風頭,又被返校的路西安再次摁在地上摩擦……也是蠻慘的。
但好在埃利爾這麽多年悲慘的日子都過來了,早就培養出了一顆大心臟。比起在意這個,他更在意能否幫父親牽上塞拉芙這根線。
……
……
傭兵協會的會議室裡,劣質煙草味籠罩著上空。
埃利爾也不明白,能被請過來的幾位團長們也不是抽不起好煙,為什麽還沉迷於那種廉價煙葉。
獨眼龍吐了口眼圈,打量了幾眼埃利爾:“你老子把我們召集起來,自己又不露面,什麽意思啊?這屋子下面埋了炸藥?還是外面準備了幾十架軍用強弩?準備把我們一鍋端了?”
“睜眼瞎你又在瞎扯淡了,老傑米對付我們用得著這麽大費周章麽,他那把門板大小的劍輪起來,把在場的人剁成火腿都不夠他轉兩圈。”滿臉橫肉的光頭冷笑道:“還是說你的的卵蛋縮回肚子了,這麽怕?”
獨眼龍哼了聲:“萬一他昨天晚上在床上閃了腰,又或者被掏空了呢?”
“哈哈哈……”
“有道理,有道理……”
眾人笑成一團。
“安靜。”
埃利爾實在沒法忍耐這群長輩這樣胡說八道下去,雖然知道他們本性如此,但這語言還是一個比一個粗俗。
“這次請各位來,是想商量一件事。關於向珈藍學院提出使用塞拉芙的申請。”他解釋道:“我已經說服了父親,如果諸位也同意加入,我們就能以協會的名義向院方遞交申請。”
“塞拉芙?什麽鳥東西?”
“聽說是學院裡鼓搗出的玩具,一間可以容納很多人的暗室。”一個紅頭髮的刀疤臉笑道:“還記得佩雷斯家的露天派對麽,恐怕是那玩意兒,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會玩了。”
佩雷斯家的露天派對指的是一樁性醜聞事件,即巴裡的某位表兄帶著一群貴族和妓女搞無遮攔大會,因為喝了太多添加催情劑的罌粟花奶,甚至有兩個身體虛弱的貴族當場。
此消息雖然被封鎖,但怎麽可能瞞得過八卦的傭兵?這群家夥找到當天為莊園提供酒水進貨商,以及負責打理現場的雜役們,東拚西湊將整件事搞得完完整整,還讓手底下的吟遊詩人加上文學渲染,硬生生搞成了公開的秘密。
這話一出,又響起一陣男人的笑聲。
埃利爾怒了,一巴掌拍在桌上,結實的長桌瞬間被烈焰籠罩,好在圍坐在兩邊的團長一個比一個身手不凡,靈活地四散躲開。
他們很少見埃利爾,更別說見他發怒了,大家都知道傑弗裡家的小子是個法師,可卻沒人知道厲害到這種程度。
畢竟,這可是法師呀……
“現在閉上你們的嘴,接下來誰敢插嘴就給我滾出去!”埃利爾大喊道。
果然,這一招十分有效,幾個原本笑嘻嘻的團長都老老實實坐了回來。
埃利爾松了口氣,暗忖父親說得真對:別給那群老狗好臉色看,要打罵他們才管用。
他隨即清清嗓子,講述了一遍塞拉芙的各種設施。
眾人起初將這番話當成笑話在聽,但隨著愈發深入了解,就越覺得不可思議,漸漸半信半疑起來。
埃利爾講完後,會議室陷入了沉默。
“這聽起來……可信度比佩雷斯家的露天派對還低。”有人吭聲道,可是被埃利爾瞪了一眼,頓時住嘴。
獨眼龍用僅剩的一隻眼瞪著埃利爾:“小子,你能把我們幾個弄進去試試嗎?老子不信世上還有這麽神奇的東西,我們把腦袋夾在褲襠裡賣命半輩子得來的經驗,別人不用流一滴血,躺進去做做夢就能得到?那個叫沐言的小子是神嗎?即使神明也沒有這麽不公平吧?”
埃利爾早就料到會有人這麽問,輕輕打了個響指。
“我帶了一個人來。你們或許認識他。”
門被推開,德列斯一臉平靜地走進來。
“喲,這不是尤金的寶貝兒子麽。”有人打趣道。
“尤金?尤金不是回費伍德種地了嗎,而且他不是還沒結婚……”
旁邊立即有人解釋:德列斯是幾年前那批“嫩瓜”裡進步最快的,加上他是珈藍斥候科出身,見識、膽量、雙商都領先同齡人一大截,因此很快收到了來自各大團隊的橄欖枝。
可這小子因為感謝尤金的賞識,多數時候待在他的隊伍裡,加上每年要花費大量時間在學院,只有個別時間才會出現,要不然早就被這幾個大團長招攬來了。也正因如此,有人戲言他是尤金的私生子。
畢竟一個頭腦清晰且手段過硬的斥候對團隊而言就像法師的感知,獵人肩上的戰鷹,在團隊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德列斯目光掠過眼前這些人,他認識每一張面孔,只是現在感覺有些微妙。
半年前,他還在盤算著畢業後該加入哪個團隊,可現在,經歷了這麽多事,他的心態已然發生了變化。
至少,這些人的身影在他眼裡也沒以前那麽高大了。
或者說,他站得更高了。
“諸位。”他站在埃利爾身邊,微微頷首。“諸位剛才的話我都聽在耳朵裡,你們的擔心是多余的。
“塞拉芙的體驗無法和實戰經驗相提並論,但它至少是真實的,不是兒戲。它可以讓一個畏懼戰鬥的普通人在連續被山貓撕碎一個月後鼓起勇氣咬破它的喉嚨,那麽自然也可以讓一個新兵蛋子殺人後不再嘔吐……我想你們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吧?”
眾人陷入了沉思。
德列斯知道,他們會做出一個明智的決定。黃昏編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