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戴維·瓊斯,沐言才稍稍松了口氣。
實際上剛才用坎圖沙破開對方的鱗片,看到他神色大變時,沐言也有一瞬間的後怕。
他能看出,戴維對那身鱗片有多自信——那是種近乎盲目的自信,以至於這家夥沿途敢肆無忌憚地靠近自己,靠近一個宛如火藥桶一樣不穩定的法師,並肆無忌憚地觸怒自己……
很顯然,他不怕死,或者認為自己不可能死。
而且他身為一個活躍在五十年前的圖靈水手,卻對猩紅女王的傳說,以及她的歸宿了如指掌,並且昨晚和巴博薩對話時刻意沒說出“讚美彌婭”這句話,而是含糊其辭……
只有信徒,特別是那些與神明接觸過的狂信徒才會這樣計較口頭的表述。
這一切都讓沐言強烈懷疑他背地裡和卡利普索有一腿。
往高了想,這小子或許是海神的姘頭,是卡利普索離開了嘉頓以後找的新歡。
往低了想,他只是個被海神看重的信徒,而幽靈船和這一身鱗片就是神賜。
但無論高還是低,都擺脫不了一個事實——這家夥上頭都有人。
而且還不是法藍城元素高塔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上頭有人”,這裡可是無盡之海,據說任何一片海水都有可能成為海神的化身,所以戴維是真的“上頭有人”。
至於他為什麽會在近海徘徊,並不願被任何人發現……恐怕卡利普索也在覬覦圖靈這塊肥肉吧。
現在洛坎的局勢越來越明朗:銀月城被毀,嘉頓佔領了晨星作為信仰根據地,而元素高塔自七百多年前就開始了對珈藍的全方位滲透……牧馬平原上只有圖靈帝國是信仰的不毛之地,海神會善罷甘休嗎?
當然不會。
恐怕她也在謀劃著什麽,因此戴維才會化作幽靈船的船長,默默注視著圖靈。
這樣一來,這家夥就更讓人忌憚了。
別看沐言現在裝神弄鬼把一群二傻子唬的一愣一愣,但在這片陌生的大海上,他比這群人更膽小。
如果說凡人是螻蟻,神明是大象的話,那他現在就是一隻老鼠。
一隻靈活、狡猾的老鼠。
因為力量相差懸殊,所以凡人畏懼他,
而至於海神這樣的存在,則會忌憚他。
可以這麽說,假如給卡利普索一個機會,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踩死沐言,只是暫時沒發現他的蹤跡而已。
所以,真正如履薄冰的人反而成了沐言。
即使穿過白鯨群島,抵達了七海,他也不能表現得過分突出,更別說七大海域的七名親王也不是什麽魚腩貨色,各個都有不亞於嘉頓麾下狂信徒們的實力。
所以他才更要找到眼下這顆肉球中蘊藏的線索。
在《黃昏紀元》裡,幾個有關七海的重要事件根據時間可以這樣排列:
最先發生的是賽普汀人入侵卡爾坦城,導致金發艾麗希佛夫人逃遁的故事,這發生在城邦早期。
接下來是猩紅女王的傳說,猩紅海港淪為死地,這發生在城邦時代中後期。
再後來,信仰歷777年,法藍城的希琳·卡特小姐度過了她的十五歲生日,一夜之間被傳送了到七海。
緊接著,法藍城的三皇子費洛殿下在經歷一連串交易後,拋棄了自己一手組建的兄弟會,化名斯拉克來尋找希琳,而後不知所蹤。
十年後的黃昏10年,亡者時代,玩家發現了猩紅海港的高難前置任務,最終有人憑借大毅力完成了它,得到了去七海的線索,任務進而與被困在暗黑之礁的斯拉克染上關系……最終,海女巫希拉柯絲橫空出世,將七海變成五海,伊蘇接管海域的信仰。
然而現在的洛坎,後兩件事並未發生。
這就導致了一個致命的未知點:猩紅海港的線索究竟與第一件事有關……還是與第三件事有關……
假如是第一件事,那麽它已經發生了,和費洛沒關系。二者的區別不過是有沒有亡者時代的催生——但現在沐言已經提前催生了它,該發生的照樣會發生。
可如果是第三件帶來的線索,那麽就還未發生。
沐言必須弄清楚這一點,因為這會替他排除一個關鍵的干擾項,又或是拿到一條關鍵線索。
深吸一口氣,沐言緩步上前。
肉球並未對他的到來有任何表示。如戴維所說,這是四千多條生命被拿走了精華後剩下的邊角料、糟粕……它們甚至不能進行連貫的思考,連續的言語。
越是往前,嘈雜聲就越混亂。四千人的無意識囈語簡直是魔音貫耳,這要是在遊戲裡恐怕關了遊戲音量都不好使。
——在利用UI對抗遊戲內容方面,維爾福從來不會向玩家妥協,曾經還有玩家試圖用拉低畫面亮度來規避閃光粉和閃光術……真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縱然拉到0,畫面也被白得連媽媽都不認識。
頂著強音來到肉球面前,沐言抬起手,貼在其中的一張臉上。
手剛貼上去,四千多人雜亂的記憶和情緒就像開閘泄洪一般洶湧而來,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
對猩紅女王的憤怒和仇恨……
對痛苦的畏懼……
對光明的渴望……
不斷閃回的記憶片段,還有肉體被撕裂,最後被當做垃圾拋棄的絕望……
要是換成普通人或是其他法師,或許就被這突如其來的重壓弄垮了,好在沐言是死靈法師,忙扔出一具古斯曼茲留下的失敗土壤,並將這些情緒導了進去。
於是壓力陡然一輕。
接下來他就像一個蹲在排水口觀察水質的觀測員,挑挑揀揀,篩選有用的線索,受到的最大影響不過是被髒水濺濕鞋子和褲腿而已,比起渾身是汙泥,這已經好太多了。
五分鍾過去,四千多人的混亂情緒系數被轉進這具土壤裡,土壤也因為這些負能量開始變化,扭曲、發黑,腦殼尖尖,伸出長而尖細的爪子,很快就變成了那天約翰·迪佩爾的樣子,然後被沐言壓成了一塊變質發霉的鯡魚罐頭。
失去了意識和記憶,肉球徹底安靜下來,幾千雙眼睛全部閉合,而且再也不會睜開了。
沐言歎了口氣,扔出一朵白色的小火苗。
火苗迎風見長,粘在肉球上之後就迅速擴展開,將其包裹在裡面,滋滋滋地燒灼著。
白色的火焰冰冷似鐵,有種骨頭的質感,但在血肉上,火焰卻漸漸高漲,遠看起來就像一枚巨大的白色水滴。
水滴不斷濃縮,直到最後凝成一朵小火苗,接著“噗”的一聲徹底熄滅。
整個洞穴也重歸安靜。
沐言對著空處深深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
同一時刻,戴維依舊站在最開始的位置,看著遠處還在發動自殺式衝鋒的血腥海盜們。
與五分鍾前不同的是,現在倒下的水手再也不會站起來了。
戴維看了眼下面,他知道那兒肯定發生了什麽,他也很慶幸自己剛剛沒鼓起勇氣以身犯險,去突破寒鴉號水手們的營地。
那家夥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低頭看了眼左胸已經愈合的傷口,猶豫了一瞬要不要告訴卡利普索這件事,但最後還是搖搖頭放棄了這個念頭。
聽說他是從珈藍來的,恐怕這就是原因了吧……
為一個珈藍來的法師驚動而海神,不值得。自己已經得罪了那個喜怒無常的女人,如果再做錯事……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那裡面已經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