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穆睜開眼,目光穿透黑暗,看到了尖端向下的石柱。
這是在地下,石頭裡混雜著褪魔石的近似物,純度超過了7%,所以深度大於700米。
腦子裡幾乎是下意識流淌過這些信息,從而得出了結論。
他木然地坐起身,活動了幾下肩膀,然後站起來,拍掉身上的塵土。
靜靜站了許久,等待沉睡依舊的意識徹底清醒,他才將目光掃向旁邊的水晶。
記憶全部恢復了,無論是以前,還是更加久遠的以前。
學者目光如電,隨著他的意念匯聚於一點,整個地下礦脈的魔力開始被抽取,眨眼間就凝結出一顆顏色均勻飽滿的元素球。
這同樣是傳奇法師才有的權限。
揮了揮手,元素消散。
“事情明明進行的很順利……可我為什麽總是提不起勁呢……”夏穆喃喃道,將手搭在水晶上。
刹那間,純白的光澤從水晶上綻放,勢頭把他都嚇了一跳。
光芒來的快去的也快,仿佛那一瞬間只是幻覺,但刺眼的光景還殘留在夏穆的視網膜上,直到兩個貓娘出現,出聲喚醒了他。
“夏穆先生。”
愛麗絲脆生生道,聲音也因為重新見到一個熟人而變得喜悅。
夏穆認出這是愛麗絲,用沐言慣有的微笑點頭應了聲。
她們似乎沒法理解發生在夏穆身上的事,也理所當然的接受了這一點。
“剛才那個大叔有樣東西要交給你。”妮可從兜裡掏出一張紙,“似乎是一封信……”
“打開吧。”
“是。”
信箋自然不可能從她手裡穿過水晶遞到外面,而是透射在水晶光幕上。
夏穆抬頭看著,掃過第一行時,渾身一震。
“夏穆吾友,見字如晤”
……
同一時間,沐言正在穿過暗之幽淵。
所謂記憶抹除遠比字面要痛苦的多。人的記憶並非成塊存在,它由無數人和事糅合在一起,即使抹除了一部分,一旦與之聯系密切、存在因果關系的事物仍然存在,也能通過推理進行回溯、複原……因此,想要抹除某一節點是不可能的,要抹除的必須是一個整體。
尤其是沐言這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串聯了起來,完美構成一個整體的,相當於放棄了自己所有有關“預言”和“坎洛什”的記憶……
他從未感覺過如此漫長的“傳送”,也從未感受過如此歇斯底裡的痛苦。
記憶中的人和事,原本清晰的點點滴滴都慢慢變得蒼白、虛無、遠去,空虛帶來的荒蕪和挫敗漸漸取代了所有溫暖的情緒……他仿佛回到了地球,又回到了那張冰冷、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病床上,身體是一片廢墟,意識也如乾涸的河床……
意識殘片紛飛,一頁頁在眼前支離破碎地回放,逐漸被剝離、遠去,直到最後時刻他留下的那封信……
沐言扯了扯嘴角,勉強的露出一絲釋懷。
那家夥,應該被震撼到了吧……
再然後,他的耳邊就傳來了飽含憤怒的龍吼,隨即意識便被一股冰冷的意志完全覆蓋。
……
“夏穆吾友,見字如晤。”
夏穆從失神邊緣醒來,繼續向下看去。
“這封信寫於伊莫特魯的樹心屋,寫的很倉促,不過沒關系,當初你那封信不也是在樹頂上隨便寫寫的麽?
我一直想著會有這麽一天,讓你也感受一下被‘遺言殺’的快感。嗯……雖然具體情況比我預想的更糟糕一些,但也算是完成了一個‘夙願’。想必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也不禁被嚇了一跳吧?
言歸正傳,
這封信可不是個惡作劇,正如當初你那封信替我指明了後續方向一樣,這封信自然也飽含我對你深沉而偉大的父愛。其實我一早就猜到你可以復活。
怎麽樣,沒想到吧!
這個猜想最早要追溯到兩年以前,看到羅迪還有希望‘自發蘇醒’時。那時我便想,既然靈魂出於最基礎的自我保護意識,往往會給自己一個備份,那麽你是否也存在這樣一個備份呢?
作為一個遠比羅迪強大、智慧的存在,又有我作為‘載體’,這應該不難吧?
至於後來為什麽會如此篤定,乃至於讓塑魂者出手喚醒你……大概是聽說你讓茶茶小姐寫信與朱迪和好時想到的吧,我不覺得你是那種能‘進化’出感性思維的AI,真正促使你做出這個決定的是一種無法割舍的潛意識,也就是所謂的‘備份’。
此外,更重要的,能使我如此篤定的原因……是這個‘計劃’本身。”
看到這裡,夏穆的眼皮突的跳了一下。
他繼續看下去……
“呵呵,別多想,我是說我的‘計劃’。”
夏穆稍稍松了口氣,但心情莫名的有些煩悶。
“是不是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夏穆那口氣又提了上來,不過隨即自嘲的笑了笑。
比其他,這家夥可真是更過分……
“好了,言歸正傳。其實長久以來始終在困擾我的問題,是如何才能真正殺死一名神明……畢竟無論如何都繞不開這一步關鍵。
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直到我發現自己在被奧杜因控制,這才豁然開朗。
滅世者,從名字推斷,他即是神造的回收站,毀滅諸界的對象中自然也包括了神明。也就是說,唯有他才能真正殺死神明,唯有他掌握了真正的‘方法’。
可是滅世者真的掌握了‘方法’麽?
即便是如此強大的他不敢獨自面對伊卡莉,隻敢龜縮在尼弗海姆……
假如這是一個遊戲,滅世者無疑是幫助玩家的npc,伊卡莉才是真正的boss,那麽眼下是需要將‘boss’削弱到一定程度後他才能出場嗎?
也許是這樣,可也存在另一種可能,反過來想,這名npc需要加強,或者說,奧杜因需要‘解放’。
但無論怎麽猜,都會得出“滅世者懼怕伊卡莉”的結論,圍繞這個結論,我們自然可以思考其中原因。
當我們帶著問題去找尋答案時,也不難猜測……
當初聖言者用‘李代桃僵’的方式拯救了嘉頓,也讓嘉頓身上的烙印轉移給了自己……隨後奧杜因又吞噬了聖言者,毫無疑問,他身上帶著伊卡莉的烙印。
換句話說,他現在是伊卡莉的‘信徒’。
元素之主自己或許都不知道這回事,可奧杜因很清楚,這也是他不敢回到洛坎的原因。
隨著滅世者對我的控制日益加深,我也越來越能窺探他內心的恐懼,雖然不真切,但觸及這份恐懼時,我會感同身受的體會到慌亂,所以我很篤定,他將自己浸泡在尼弗海姆,試圖衝散這股烙印,但結果卻差點衝散自己的意識……所以他的弱點即是烙印。
所以,滅世者需要一個代理人——一個在洛坎替他完成一切的代理人,最後甚至能將他從牢籠裡解救出的人。
毫無疑問,這個人是我。
而我,也會給他一份完美的答卷。
想通了這回事,再回到最初的問題,難題又回到了身為代理人的‘我’身上……也就是說,真正殺死神靈,揭開奧杜因身上的束縛的人……是我。
又或者說,奧杜因之所以是‘滅世者’,他之所以知曉殺死神明的‘方法’,是因為方法本就藏在我的腦海裡……
而我,只是一直沒能察覺而已。
當他完全控制了我,讓我‘交出答卷’時,才會洞悉這一切……
於是,有了這種暗示,或說‘提示’,這時,我自然就不會再錯過‘答案’。
事實上答案也很簡單——初代造物與後來的造物有什麽不同?
他們無法使用信仰之力……但是,信仰之力卻來自於他們。
初代造物本身就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元素、靈魂……他們同樣是彌婭的造物,卻沒有‘使命’。
彌婭看似給了他們永恆的生命,但實際上,在時間盡頭,他們也會回歸成為世界的一部分。
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所謂‘信仰之力’即是枷鎖與催化劑。
二代造物,乃至三代造物會因為信仰之力的滋潤而變得日益強大,最後無法使用信仰之力的神明會被漸漸淘汰、遺忘……這也是一種循環和規律。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了信徒,沒有了信奉神明的二代造物,初代造物也就不值一提。
至於如何實現它……其實也不難。
奧杜因會將我身上那枚籃球大小的神力結晶送給卡利普索,然後無盡之海比之前翻數十倍,徹底淹沒牧馬平原,停在卡德拉高原之下。
然後,無比膨脹的海神會主動向伊卡莉宣戰,揭開‘諸神之黃昏’的序幕。
元素之主僅有的兩個仆從,拉爾和伊蘇都因為她的短視失去了絕大部分力量, 無法成為助力,毫無疑問會被當做籌碼或是一次性道具使用掉……
至此,她就只剩下了海神這一個信徒。
即使烙印被稀釋,她們的信仰關系還在,也因此會讓神戰陷入僵持。
這個時候,我會帶著滅世者的善意,替伊卡莉解開‘束縛’,也就是徹底破壞魔網,後者根本沒有拒絕、或是討價還價的余地。
到了那時,原本被魔網限制在元素疆域之上,積攢了數萬年的漫漫黃沙會傾瀉而下,與無盡之海混合,毀掉卡利普索的本體……
到了那時,也是真正的‘黃昏’降臨之時。
至此,伊卡莉的所有神仆,除了尚有烙印在身的滅世者之外,全部隕落。我的使命也將告一段落。
藍圖已經寫好,你的使命,也將開啟。
你會繼承我的‘權限’,因為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從你蘇醒的那一刻起,就自動擁有了進入兩個世界的權限,好好利用那些資源吧,並且,別忘了我們曾戰勝過滅世者。
不用擔心‘黃昏’與‘浩劫’,縱使這個世界滿目瘡痍,你也能拯救它,不是麽?
彌婭的預言早就揭示了這一切,她在最後說“輪回終將結束,僅一人窺見聖光”。
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你是因我而誕生的生命,希望你能收獲自己應有的幸福。
也願你溫柔對待這個世界。
——沐言
”
夏穆看完後,呆立在原地許久,才長舒一口氣,仿佛要將心中的煩悶全吐出來。
“我值得被信任麽……”
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