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言這一驚,倒是把高戈奈斯驚醒了。
王子殿下也不是蠢貨,腦子一熱才會這麽熱情直爽,現在猛然清醒過來,有關潮汐使者艦隊的來歷是安可王族的秘密,自己可不能心直口快說出去……
於是他尷尬地摸了摸臉,閉上嘴巴,將目光移向別處。
比如這艘船的船舵啊,桅杆啊,隨著海水律動的船帆啊……真好看啊……
沐言也發現了王子殿下的反常,哪裡還不明白這個大嘴巴後悔了,也沒說什麽,只是故作淒涼地笑了笑,用自嘲地口吻說道:“殿下,您實在沒必要和這樣一個快要死去的可憐人講笑話,你難道不知道給人以希望又讓希望破滅是比絕望更糟糕的事嗎?”
“呃……我……”
高戈奈斯的臉漲得通紅,拳頭握緊,似乎在做劇烈的思想鬥爭。
這就是年輕的壞處了,還沒有太多經歷給他磨礪一張厚臉皮……
“罷了,能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結交您這樣高貴的朋友,我也心滿意足了,但是這艘船我還得帶到意志深淵去,陪著我長眠於地下。”說著,沐言笑了笑,“萬一,我是那個能‘征服深淵’的人呢?那不是在絕境中求生了?”
“好了,殿下……”他擺出一副送客的架勢,“我要出發了,您也該停止耍小性子,回到王宮去……即使流言蜚語再怎麽沸騰,也沒有改變您身為潮汐之光的高貴身份。”
高戈奈斯咬咬牙,他突然覺得無比羞愧。
對方是這樣一個充滿了智慧和眼光,且無比豁達的人,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不凡,又如此真誠地對待他,而他卻連個王族內幾乎公開的秘密也不願與之分享,這實在太說不過去了!
更何況,皇宮裡那些強大的獵潮者客卿不也是外人嗎?他們不也知道潮汐使者的秘密,甚至見過那位船長嗎?自己結交這樣一個升騰者,讓他加入安可王室,也不算是什麽錯誤吧!
一眨眼,高戈奈斯就把自己說服了。
“不,我沒有騙閣下!”
他激動地怒吼道,雙手猛的握住沐言的肩膀。
“唐泰斯先生,有興趣聽一個故事嗎?”
要不是沐言反應快,體表的氣旋可能這一下就把王子殿下給崩飛出去了,不過饒是如此,他也感覺肩膀都快被這家夥捏碎了。
他有些詫異地點了點頭。
“如果這對您不會造成困擾的話……”
……
高戈奈斯講了這麽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七百多年前,算算時間剛好是第一次軍演開始前不久。
當時高戈奈斯的祖父的祖父達威爾還只是個王子,而非後來的達威爾一世,是一場政治聯姻中的犧牲品。當時安可海域和摩根海域剛打完一場曠世之戰,兩敗俱傷之時,查西雅海域瞅準時機出兵發難,為此當時的安可親王不得不派達威爾去查西雅的近鄰——契因科海域聯姻,以此來求得他們出手援助。
契因科海族答應了,並且因為是女性主導的海域,按照規定要雄性娜迦主動“嫁”過來,可憐的達威爾就帶著他的嫁妝和護衛不遠千裡來到契因科海域履行約定。
然而,這一切卻是一個該死的圈套!該死的契因科人早就和查西雅海域串通好了,表面上答應聯姻,背地裡沆瀣一氣,甚至打算聯合出兵,一家攻打摩根海域,一家攻打安可海域!於是等達威爾急匆匆趕到,準備將自己嫁出去時,卻遭到了一番狠狠的羞辱,還被囚禁了起來!
所幸後來卡利普索及時蘇醒,怒而叫停了戰爭,這才緩解了安可海域的燃眉之急,達威爾也被放回了安可海域。
但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安慰、同情他,更沒有人撫慰他受傷的心靈……甚至因為和平年代的到來,他也徹底失去了洗刷恥辱的機會——聯合軍演也輪不到他上場,如果他有這本事的話,當初聯姻也就不會是他去了……於是在聯合軍演前不久,鬱鬱寡歡的達威爾升到海面散心,試圖尋找片刻的安寧。
可有時候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抵達海面後,這位王子殿下驚訝地發現,海面上竟然飄著一隻龐大的人類艦隊!?
請不要誤會,這裡是驚訝,而非驚嚇,他更多的是“臥槽,這群東西是怎麽進來的”,而非“臥槽,他們難不成要攻打海族”。
換句話說,他根本不覺得害怕,只是覺得非常有趣,仿佛自家後院來了一群猴子——雖然是一群隻敢在樹上攀爬,連地都不敢下、也不能下的動物,可動作卻異常安靜,整齊劃一,透露出一股子美感。
於是他悄悄地靠近。
作為娜迦皇族,達威爾身邊自然少不了獵潮者的陪伴,主場作戰的獵潮者可謂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他們輕松自如地操縱著海水,瞬間就用海嘯掀翻了這艘艦隊的先頭部隊。
達威爾本以為這群人類會瞬間陷入慌亂,可實際卻並非如此!
這群士兵表現出了高度的紀律性,即使不慎落水也沒有絕望地呼喊,船上的人更是呼喊奔走、放船打撈,一步步工作井然有序地進行著,同時竟然還在四處尋找巨浪的來源,試圖做出反擊!
這麽一個小小的玩笑,竟然壓根沒造成多少困擾,達威爾頓時來了興趣。
借用前文的比喻,他本就是想做個試驗,假如自己把樹都砍了,這群猴子會怎麽樣……類似熱水灌螞蟻窩的事,人類熊孩子就沒少做,眼下這位大概也差不多。
於是他接下來的操作更加喪病,讓所有的獵潮者一起動手,一時間天空烏雲密布,狂風大作,波浪翻滾,潮汐卷起重重巨浪,這上百艘船瞬間有一半被掀翻,人類在深藍色的海面上拚命爭渡,看起來渺小又可悲。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迅速匯集,拚命掙扎著,無論如何都沒有放棄。
始作俑者雖然是個用熱水澆螞蟻窩解悶的熊孩子,也不禁被眼前這群生命的掙扎所感動,更是感慨到了生命力的頑強。
於是他下了一個決定。
你以為他打算救這些人類?
不,你想多了,他覺得這些難得一見的頑強人類可以做收藏品。
沒錯,就像見到了好看的蝴蝶,漂亮的蟲子時那種新奇感一樣,他想小心翼翼地弄死他們,然後固定起來裝進盒子裡,永久保存起來。
他對人類的觀感即是這樣。
安可皇族有一把神器,來自卡利普索的恩賜。
那是一把劍,名為潮汐使者。
女神說,這把劍裡曾經藏著世界上最純潔的靈魂結晶,那時它叫安可之刃,是整個七海最強大的武器,安可海域也因而得名。但現在,作為核心的‘安可’被剝離了,只剩下一具空殼,但是它仍然具有掌控海水的神力,於是命名為潮汐使者。
但操控海水對娜迦而言純屬添頭,所以這把不值錢的神劍就被當做達威爾的“嫁妝”一直跟在他身邊。
現在他突然想起了這把劍,既然它以前儲存過靈魂,那麽現在應該也能發揮點作用吧。
這麽想著,他就揮舞著劍,從深海潛入那艘旗艦底下,驟然掠出水面,一劍殺死了那個看似指揮的人。
這一劍下去,人類就仿佛丟了主心骨,同時無數士兵憤怒地朝他湧來,一時間爆發出的殺意和決心就連達威爾都覺得膽寒,但很快,他為自己這種遲疑和畏懼感到臉紅的發燙,於是咬牙鼓起勇氣,仗著主場優勢一劍又一劍收割起了靈魂。
一邊是佔盡優勢、還有獵潮者保護的娜迦皇族,另一邊卻是落水、又失去了首領的普通人類士兵,結局可想而知。
一個又一個人類死於達威爾劍下,每個被劍殺死的人,都會被吸走靈魂,後來達威爾覺得這樣太慢,索性用神劍的力量掀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劍就懸在漩渦中心,隨著潮水一起轉動,宛如一條遊龍!劍光每每閃過之時, 就會大片大片的無辜生命被收割。
漸漸地,鮮血染紅了那片海水,血腥味隔著數海裡遠都能聞到。專吃腐肉的海魂鴉和爛尾鯊凝聚了黑壓壓一片,在天空和深海遊弋徘徊……
而這時,吸食了不知道多少條人命的神劍潮汐使者卻發生了變化,劍身上不複之前那樣光禿禿,而是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朦朧的淺藍色水汽,宛如淺海卷起白色泡沫的浪花那樣清新……
達威爾覺得有趣,舉起那把劍對著還在掙扎的人類輕輕一揮——
嘩!
刹那間,他的耳邊仿佛傳來一陣海嘯聲,面前的數百米范圍內的人類都在一瞬間被斬成了兩半!同時肉眼可見的靈魂還在源源不斷匯聚過來,乳燕歸巢般湧入這把劍裡……
而劍上的水汽也消失,等了足足十幾分鍾,似乎是它剛剛消化了吸食的靈魂,又恢復了!
達威爾驚呆了,原來這把劍還有這麽強大的威能?
一時間他就像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劍又一劍,用潮汐使者一次又一次收割著生命。
於是很快,這片海域上就徹底沒有活人了,而這把劍上的光芒也達到了最亮,濃冽的水汽幾乎要噴薄而出,氤氳在劍身上,久久不散……達威爾無法想象這一劍下去會有多麽恐怖的事情發生……
這時他看到了遠處對死屍躍躍欲試的爛尾鯊群……
達威爾衝過去,怒喝一聲,狠狠揮出一劍!
就在這時,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從劍裡冒出來個幽魂形狀的人,轉身狠狠給了他一拳,並奪走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