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威爾一眼就認出,這個水藍色幽魂狀態的家夥正是剛才那群人的頭目——那個站在船首的指揮!
無論何時,只要他站在甲板上,那群人類就絲毫不顯得慌亂!所以達威爾才一出手就捅死了這家夥,果然,沒了他,那群士兵就慌亂了,像漩渦裡的小蝦米,絕望而無助。
突如其來的一拳把達威爾打懵了,但他畢竟是娜迦皇族,猛的反應過來,我特麽才是這把劍的主人啊!隨即念起咒語,神劍掙脫束縛,回到了他手中,並且隨著他發出命令,那個人就被收了進去。
見自己輕而易舉地就化解了危機,達威爾心裡樂開了花。明明只是一次散心的舉動,卻意外地激活了這把祖傳神劍,頓時覺得這趟沒白來。並且他尋思著,有了這把威能巨大的神劍,自己總該有參加軍演的機會了吧?這樣一來,說不定還能洗刷恥辱!
於是達威爾興衝衝地跑回去,向當時的安可親王也就是自己的老父親報喜,激動之余蹦出一串前言不搭後語的講述,最終總結說自己拿到了神劍,請求出戰!
安可親王聽得雲裡霧裡,心道這孩子是不是打擊太大魔怔了,但總歸聽懂了最後一句,索性讓他把劍拿出來看看。
達威爾掏出潮汐使者,然而劍身上卻沒有他說的神秘的水汽……
老親王頓時臉一黑,說你特麽這不是玩我麽,達威爾急忙辯解說你別慌,我給你實機演示一下!
於是,老親王、他的兒子,以及一大票看熱鬧的皇族親眷在侍衛的裹挾下呼啦一下子全來到了皇宮後院,準備目睹傳說中神劍的威能。
達威爾擺好姿勢,握緊潮汐使者對著遠處的珊瑚叢奮力一揮!
然後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劃破水幕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有人放了一個尖細的屁,還帶著些許濕意。
那一瞬,海水安靜得可怕,還彌漫著一股尷尬到死的味道。
侍衛們在憋笑,皇族的親眷們也在憋笑,唯獨安可親王臉色黑得令人發指,就差說一句“Sarrua-”了。
達威爾這下急眼了,可老親王壓根不給他辯解的機會,說他性格頑劣,不學無術,整天就知道做白日夢,索性給這丫關進了黑礁行宮,勒令禁足到軍演結束。
達威爾傻眼的厲害,沒想到事情竟然以這種結局收場,可沒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就已經身處在黑漆漆的黑礁行宮裡,只能對著外面投射出的一絲光亮發呆。
看來老親王這次是真生氣了,否則也不會把他這個兒子關到這種地方來……
達威爾不免有一絲後悔,可也就一瞬間,他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一切原因,就是這把劍!
他把劍狠狠扔在地上,瞪著它,和它大眼瞪小眼,直到軍演前七天,終於率先熬不住,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求求你,出來吧,我讓你白打一拳還不行嗎?”
那把劍沒反應。
他撓了撓頭,覺得對方是因為自己殺了他十萬同胞才不肯出來,索性豁了出去,站起來,也不管對方能否聽得懂娜迦語,指著那把劍就破口大罵:
“你如果不出來,我就告訴整個七海,西邊陸地上的兩腳獸組織了一隻船隊,深入七海,試圖侵略我們!這是對高貴的海族的冒犯!我們將立刻揮師陸地!別忘了,海嘯可以摧毀沿海,也可以一點點蠶食你們的家園!!更重要的,作為高等生物,我們娜迦是可以上岸的!我一個人就能屠殺你們整整十萬人,就算你們數量再多,也早晚會被我們殺乾淨!”
終於,這番話一出,裡面的人繃不住了,
淡藍色幽魂再次浮現。“你終於肯見我了!”達威爾欣喜道。
“你發誓,你,你的子子孫孫,都不能進攻陸地或參與進攻陸地的行為,並且會全力阻止海族這樣做,否則你的這把劍這輩子都無法派上用場!”
幽魂剛飄出來就是這麽一句冷冰冰的命令,達威爾直接被氣笑了,怒斥道:“你丫是什麽人,敢用這種口吻跟我講話?”
但幽魂卻很平靜。
“我在劍裡莫名其妙就掌握了你們的語言,這些天來聽了不少故事,什麽可憐的小醜魚、毫無價值的王子,安可海域的恥辱、潮汐神劍的笑話……呵呵,但是請試想一下,如果這把劍能幫上你,那麽只要輕輕一劍,你就能摧毀所有對手,不僅洗刷了恥辱,還能獲得無上的榮譽……但反之,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笑話,一條小醜魚,一輩子只能在別人的白眼和譏諷中度過!怎麽,還要猶豫嗎?”
達威爾當時大概被這家夥鎮住了,而且他也從沒想過進攻陸地——不只是他,海族從擁有紀年法到現在一萬四千多年,從來沒有過這個想法。
為什麽?
因為陸地沒有水啊!陽光對皮膚極其不好!況且地表只有一層,毫無層次和立體感,聽說兩腳獸稍有不慎還會摔死!!卡利普索在上,這是何等的愚蠢!明明享有明亮的天空,也沒有沉重的海水壓在他們身上,卻會被摔死?這聽起來就跟海族淹死了一樣可笑……
所以,那麽逼仄、乾燥,以及愚蠢的地方,攻下來幹什麽?曬魚乾和海帶嗎?
所以達威爾從沒那麽想過,也沒想未來會如何,他很乾脆地就答應了。
“好,我以自己對卡利普索的忠誠發誓,答應你的所有要求。”
兩人又締結了一份很正式的契約,這才算勉強達成共識。
然後這個人就告訴達威爾,自己叫戴林·普魯士德,來自陸地上的圖靈帝國,這次只是一次探險行為,絲毫沒有入侵海族、掀起戰爭的意思,而且再次強調人類是友好的生物。
他這一番話反而說得達威爾愧疚了起來,他畢竟是用熱水燙螞蟻窩的熊孩子。
不過戴林倒沒細究這件事,而是三言兩語帶過,話題直奔軍演如何獲勝。
說到這兒高戈奈斯忍不住嘀咕:“人類真是薄情的物種,竟然這麽快就和殺了自己十萬同胞的仇人談笑風生,呸!”
沐言明面上不痛不癢地附和了兩句,心裡卻是一聲長歎。
這位王子殿下還是太年輕了,對“生命之輕重”的思考僅來自單薄的個人情緒, 一旦無法徹底拋開個人,將情感上的得失看得比什麽都重,那麽眼光注定是狹隘的。
站在一個第三者視角,對這樣做的戴林無非是兩種極端評價。
一,他是個薄情寡義的人。
二,他在忍辱負重。
至於究竟哪種猜測合理,看看這位將軍的生前身後事就知道了……
試問,如果他不是一個愛惜士兵性命的將軍,又怎麽可能有十萬人為他賣命?又怎麽可能在七百年後的今天,普魯士德領的遺民們始終懷著對這位故去領主的愛戴,以及對他所遭遇的不公深表同情……
這就是不折不扣的人格魅力,而這樣一個人,又怎麽會薄情寡義?哪怕他的前半生都是偽裝,可他也已經長成了那個樣子,摘不下面具了。
所以,這裡明顯是後者,在與殘害了十萬生靈的劊子手面對面時,戴林心裡的恨意恐怕比艾比索海溝還要深,比薩弗隆穹頂還要高!只是……他忍耐了。
唯一原因在於兩人的契約,他必須拋棄更小的個人恩怨,幫眼前這個劊子手取得權力和地位,來確保他可以妥善履行自己的承諾,確保海族不會進攻陸地,只有這樣,才是對那十萬士兵的亡魂最好的慰藉,也避免讓他們死得毫無價值——雖然從出海之初他就在竭力避免這樣做。
這是最高級別的妥協,沐言無法想象那時候戴林閣下內心面臨怎樣的自我譴責和厭惡,恐怕沒有人比他更恨達威爾,但又不得不親手將這個安可皇族送到權力的巔峰。
他是個真正偉大而崇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