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歷599年4月9日,對烏諾來說,注定是不同尋常的一天。
霍斯狄雖然一面環山,一面是迷霧,但它地處赫魯西南角,還是有幾條安全的大路通往其余城市的,況且以烏諾這種膽小的性格,也隻敢走大路。
但他出城才走了一天,就遇到了熟人。
準確說,是感覺到了熟人。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去廚房偷東西吃時,經常莫名其妙被父親發現,一次兩次也就算了,可是無論他怎麽小心謹慎,哪怕確定四周一個人都沒有,也會被發現,這就很奇怪了。
後來他才知道,那是瑞奇舅舅在暗處看著他。
瑞奇舅舅是母親的大哥,他們是來自冥河以北的塔林人,天生藍色皮膚,身材嬌小,而且越厲害的體型就越小巧,如果不是頭頂長著糾纏的山羊角,倒是和那群喜歡金幣的綠皮矮子有幾分相似。
塔林人天生就是傑出的刺客,擅長隱匿和暗殺,瑞奇舅舅就是這其中的佼佼者。
烏諾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年,有人為了讓父親交出什麽傳家寶綁架了他,那次是瑞奇舅舅一個人救了他,不光如此,他還暗殺了所有的綁匪,從頭到尾都沒讓敵人發現他在哪兒。就連烏諾也什麽都沒看清,他隻記得自己從頭哭到尾,睜開眼後就發現所有的敵人都已倒在了血泊中。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之所以止住哭泣,是因為有一隻冰涼的手摸著自己的後頸。
“篾潮人不要哭哭啼啼的。”
瑞奇舅舅當時是這麽說的。
……
時隔多年,雖然有些記憶已經模糊,被淡忘,但當那隻冰涼的手放在自己後頸上時,烏諾第一時間想到了瑞奇舅舅。
這隻手似乎有些粗糙了。
“離家出走的篾潮人,有沒有忘了你的瑞奇舅舅?”熟悉的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
“瑞奇舅舅!”
烏諾對空氣喊道,他根本感覺不到對方在哪兒。
“我在這兒。”穿著紫色皮甲的瑞奇出現在他身後,就像一片樹葉,或一塊石頭一般毫不引人注意,如果不是他開口,烏諾絕對感覺不到自己背後有人。
“瑞奇舅舅,你怎麽來找我了?”烏諾上前抱住了瑞奇,遠遠看上去就像一位慈祥的父親抱住了自己年幼的兒子。
只是這兒子的長的有些著急,小小年紀就蓄起了山羊胡。
“輕點兒,我的小烏諾。”瑞奇靈巧地從熊抱中跳開,輕飄飄地站在一塊石頭上。
“你的母親回塔林繼承王位了,帶走了你父親。仆人遣散了,莊園也賣了,現在整個家族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打算加入吉歐爾港的‘陰影腳步’,在那之前受你父親委托把這個盒子送給你。”
“什麽??”一連串的信息讓烏諾震驚了。
“他們……他們去塔林了?什麽時候的事兒?那我怎麽辦??”
“你不是決定一個人獨立生活了嗎?”瑞奇皺著眉頭,有些不解,“你母親的原話是‘小烏諾終於長大了,知道離家出走了,我們也就不用管他了,終於可以過上無憂無慮的二人生活了。’然後他們兩個人就走了,帶著變賣莊園拿到的錢。
“這件事幾乎與你離家出走同時進行,這段時間我剛好完成了‘陰影腳步’的試煉。
“哦,對了,值得一提的是,他們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始終掛著著喜悅的淚水,或許是見你這麽懂事,太高興了吧。”
烏諾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合不攏嘴,他瞪大了眼睛問:“我走之前她怎麽從來都沒提起過?”
“大概因為如果你願意繼承的話,王位會是你的吧。”瑞奇聳聳肩。“不過現在晚了,相信我,如果你跨過冥河去找他們,我那暴躁的妹妹一定把你轟出來。”
烏諾頓時泛起一陣無力感,他感覺自己辭掉了工作是個無比愚蠢的行為。
那可是霍斯狄最輕松的工作,雖然經常被人罵是“膽小鬼”,但他很清楚那些嘲諷他的家夥無一不伸長了脖子在等著盼著,他們才是真正的膽小鬼。
真正的勇者是不屑於用貶低弱者的方式來抬高自身的。
“喏,你父親讓我交給你的,說用你的血就可以打開,或許能改善你的生活。”瑞奇從石頭上跳下來,走到他身邊說。
烏諾無精打采的接過盒子。
這是用上了年代的幽魂木打磨的,上面還刻著古怪的魔紋,也許這就是當初他被綁架的原因。
他滴了一滴血上去,迅速被盒子吸收,魔紋也閃了一下,然後“哢嗒”一聲,盒子開了。
“這是……”
烏諾捏起盒子裡的骨白色紙條。紙條不知用什麽材料做的,入手冰涼,質地堅硬,摸上去還有些滑膩,上面用墨綠色顏料畫著一艘巨大的船,船首像是一個背負鐮刀的獨眼篾潮人。
圖案在動,船周圍是渾濁的冥河水,泛著浪花,船也隨之一起搖擺起伏。
“這是納格法爾號的船票?”烏諾詫異地問,他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聽父親描述過這東西。
“哦,是嗎?”瑞奇湊過來看了一眼。“還真是。我去那個‘陰影腳步’考核的時候他們就讓我去弄一張船票,和這個長得一樣。”
聞言烏諾衝他舉著船票道:“那瑞奇舅舅你弄到了嗎?要不你拿這張去交差?”
“哈。”瑞奇不屑地笑了,他抬起右手,指縫中夾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船票。
“你也太小巧你的瑞奇舅舅了。”
眼尖的烏諾不光看到了船票,還看到了他指頭上的鷹頭指環,他記得小時候在一個有錢的商人手上見過這枚指環,那個胖子還與父親發生過衝突。
這麽看來,這張船票的來歷就再清楚不過了。
“所以你要怎麽處理它?”瑞奇問。
烏諾望著這個幸福的煩惱,一時間想不出該怎麽辦。
“要不……賣了?反正我是一定不會上船的。”他態度很堅決。“打死也不上。”
“也好,陰影腳步也負責黑市生意,這張票也能賣個三十多萬金幣。”
“什麽?三十萬?”烏諾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好幾度。“才三十萬?”
“那你以為呢?”瑞奇詫異地看著他:“我這張就是花了三十五萬金幣買來的,那場拍賣會一口氣拿出來五張。這玩意兒又不值錢。”
烏諾一下子就想通了這裡面的緣由。
“那是吉歐爾港!瑞奇舅舅,我們要是在霍斯狄的黑市賣掉它,至少能有五十萬金幣!”
“真的?”
“真的!”
“那好吧。”瑞奇將信將疑。“就按你說的辦,如果事情進展不順利,我們立刻返回吉歐爾港。”
說完他的身形再次淡出烏諾的視線,就像撒進水裡的鹽一樣慢慢溶化。
“沒問題!”
烏諾一下子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大踏步地邁向霍斯狄。
同一時間。
霍斯狄的下水道裡雖然惡臭熏天,但卻是灰帽子的大本營。
錯綜複雜的排水管道中,水漬和垃圾被結界與法陣覆蓋,雖然看起來惡心,聞起來惡臭,但踩上去一點事都沒有。
這裡人來人往,四通八達,就像一顆灰色的心臟,將血液般的灰色金幣輸送到各處。
發布委托和任務的大廳裡,傑瑞和湯姆苦著臉坐在一隻地精面前。
“對不起,兩位先生。”帶著附魔單片鏡的綠皮矮子盯著手裡的羊皮卷看了看,板著臉說:“兩位的委托失敗率已經超過了67%,從正式人員轉為待考核狀態,已經無法再接受委托,而且兩位的姓名也會從雇傭名單上被劃掉,以免客人選錯。”
“也就是說我們沒法再接任務了?”湯姆忍不住問。
“沒那麽絕對。”地精搖搖頭。“一些簡單的委托還是可以進行的,比如……”
他低頭翻找了一會兒,把視野裡邊框泛著紅色的羊皮卷全部推開,從下面抽出灰色邊框的。
“比如‘蜜卡之家’的米卡店長需要兩位嗅覺靈敏的幫工。”
“嗅覺靈敏?”傑瑞頓時來了精神。“是……循著血跡追蹤敵人?”
“不,”地精聳聳肩。“配置香料。”
傑瑞對這個答案有些費解。
“這麽簡答的任務為什麽要送到灰帽子來?難道不應該去傭兵工會找人嗎?”
“事實上這個任務在傭兵工會也沒有人接,所以就派到了我們這裡。”地精不耐煩地解釋道,他歪頭看了眼兩人身後的隊伍。
“兩位如果沒有什麽事就可以離開了。”他說,然後用尖細的聲音喊。“下一位。”
……
從地下的特殊管道鑽出,重新呼吸著新鮮空氣,一高一矮弟兄倆一時間有些茫然。
“怎麽辦,老貓,我們該去哪兒?”傑瑞問。
湯姆攤攤手。“不知道,但或許我們可以去找上一單任務的雇主聊聊,畢竟我們受到了攫——”
傑瑞立刻蹦起來捂住他的嘴。
“你說話最好小心點!”他小聲呵斥道:“目前記憶被動過手腳這件事只有我們兩人發現,如果事情鬧大了,那個攫魂者找上門來怎麽辦?連雇主都說不要打草驚蛇,你倒好,還想找一個攫魂者麻煩?”
“可是——”
“沒什麽可是,既然對方留了我們一條命,那就說明我們還有用,這時候還不夾著尾巴做人?”
湯姆卻有些不同的看法。
“為什麽不能是那個叫沐言的家夥膽子小,不敢殺人呢?”
“天呐,老貓你腦子裡塞了狗屎嗎??那可是格雷澤先生的人。”傑瑞表情誇張地望著他:“你難道忘了嗎,當初格雷澤大人是怎麽在第五大街買下兩家店面的。”
湯姆撇撇嘴。
“還能怎麽?那是‘閃耀金幣’的地盤兒,如果不是莫拉比那個死肥豬給他面子,他能買的下兩家店?”
“呵呵,你也太瞧得起那頭肥豬了。”傑瑞冷笑道:“我可是聽說,當初莫拉比一萬個不願意,後來被別人嚇破了膽,迫不得已才妥協的。最後還是灰帽子的人出面才擺平了這件事。”說到這兒他突然壓低了聲音道:“老貓,你有沒有覺得,這五六年來,下水道的綠皮矮子越來越多了?”
聽到他這樣說,湯姆也皺起了眉頭。
“好像是這樣,斯派克那條老狗好久沒露面了,每次有什麽要緊事,都是他的綠皮助手來通知的……”
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立馬抬起頭,恰好和傑瑞驚恐的眼神對視在一起。
“難道說那條老狗已經……”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然後飛快地捂上嘴,把後半句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