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
夫子之劍,穿過青雲,沒入遠空消失不見,晴空悶雷滾滾,卻是長劍遠去聲。
天穹驚雷落下。
宮門裡的道姑笑而輕語,“原來是這位夫子啊。”忽然間揚手,從道姑腳下,無數朵細小鮮花綻放,一路蔓延,雜草叢生的廣場上,倏然間鮮花綻放,宛若春來,無盡春花裡,有巨花一朵,花斑綻放如房宇,遮掩夫子身影。
驚雷無疾而終。
李婉約口瞪目呆,這道姑是仙人?
揮手可斷驚雷!
夫子也大感意外,回身盯著這位甫一出現便驚豔目光的刀光,許久才問道:“異人?”
道姑臉色刷白,鬢角驟添銀霜,卻溫和笑而不語。
夫子長歎了口氣,“人間處處見奇人呐。”
道姑卻搖了搖頭,“然而千年歷史長河裡,卻只出過一位青蓮,詩仙在上,小女子又怎敢自居奇人之稱。”
夫子恍然。
果然是異人,而且是一位知曉自己的異人。
借劍於少年後,夫子已不再擔心,如果他真的要命絕於北方,只能說自己看走了眼,臨安垂拱殿裡那個千古奇女子也看走了眼。
道姑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夫子搖頭,“我便不進去了,但請先生照顧一下婉約,待我從西域歸來時,再來接她。”
女子德高望重者可稱先生。
夫子如此稱呼道姑,是一種發自讀書人的欽佩。
道姑情緒大好,“不敢當先生之謬讚,你且去罷,李家婉約之名,貧道久仰之,當可借此機會,學習詞之一道。”
夫子稽首,“有勞。”
道姑回禮。
夫子看了一眼婉約。
李婉約頷首,又溫婉的道:“小心著些。”
夫子仰首,飲酒而大笑,“去去便回。”
頓腳,白衣如虹而起,瞬間劃破天際,沒入無盡群山之後。
這一日,人間謫仙入西域。
一日千裡。
李婉約久久的看著那道白紅,眸子裡愛慕如蜜濃稠,道姑在一旁看了許久,才笑道:“他可真放心,就這麽把你丟貧道這。”
李婉約回首,對著道姑行禮,“當年蜀國已不在,先生作為花蕊夫人之後,為何不入世?”
道姑笑了笑,“出世之人不願沾紅塵孽。”
李婉約笑了起來,“關中其實距離蜀中不遠,關中李家也有一些能量所及的地方,譬如先生這行宮,數百年不曾有人煙,先生獨居此處,卻依然難免有消息傳出。”
所以夫子才帶自己來此。
道姑長歎了一口氣,“遮莫那女帝也要讓北鎮撫司來此誅我這與世不爭的異人?”既然關中李家都能知曉自己的存在,臨安那邊沒有不知道的道理。
然而並沒有北鎮撫司的緹騎前來,顯然,女帝也認為自己並不足以威脅到她的江山。
李婉約亦笑了起來:“但有一問,先生可是夫人?”
在此行宮裡,可稱為夫人的只有一人。
當年的花蕊夫人。
可眼前這道姑是異人,李婉約如此問,自然另有深意。
道姑懂了,沉默許久,才輕聲道:“是也不是,都不重要了,譬如那垂拱殿裡的大涼女帝,會不會也是一位異人,可這重要嗎,畢竟當今天下盛世永安,她就算是異人,也是千古明君億兆生靈之福。”
李婉約笑了,“君子所見。”
略同。
道姑也笑了。
花蕊夫人尚存人間,今做一道姑。
只是無人知,此花蕊夫人,是這片天下蜀後主的花蕊夫人,還是來自於另外一個世界的異人花蕊夫人?
無論是誰,皆為妖孽。
……
……
劍碎,作為一名劍道修行者,在沒有達到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的境界時,沒有劍便等於失去了所有的憑仗,更何況還要面對嶽單這樣的高手。
李汝魚腰畔尚有繡春刀。
唯一的出路,便是以刀作劍。
然而李汝魚依然握著劍柄,絲毫沒有拔出繡春刀的意思。
嶽單雙手持戟,盯著李汝魚,“你沒劍了。”
李汝魚一動不動,“所以呢?”
“等死?”
“是麽。”
嶽單笑了,“既然你找死,我成全你!”
李汝魚握劍平抬,仿佛手中依然有一柄劍,搖頭,“我還不想死。”
“由不得你!”
嶽單一字一句,雙手握戟,猛然高高躍起,長戟呼嘯,帶生風雷,這一次全力出手,欲要徹底將李汝魚一擊斃命。
嶽單身在空中,四周如生環線,皆為血紅。
而在李汝魚腳下,方圓五米之後,竟然詭異的出現一圈血紅,仿佛有無數長戟從血紅圈子裡緩緩升騰而起,形成一個巨大的牢籠。
李汝魚心有所動的踏了一步。
詭異的發現,那肉眼可見的血紅圈子,那隱約可見的無數長戟竟然也隨之易懂。
無論李汝魚在這一瞬間到何處,他依然處在這個牢籠裡。
無雙。
無可閃避!
這一戟,比青衫秀才和毛秋晴所面對的長戟更為恐怖,這一戟劈落時,天穹之上的烏雲驟然生出霞光,一道驚雷劈落。
不。
不是一道驚雷劈落。
而是一道霞光劈落!
那一道霞光縱貫天地,如一根細線,將天地之間廣袤的空間一分為二。
恍恍然間,無數人聽見了鬼哭狼嚎之聲。
青衫秀才跌足長歎,毛秋晴閉目不忍卒觀,閆擎掙扎著起身,欲要住李汝魚一臂之力,卻頹然的再次栽倒在地。
榆樹下的道人暗暗頭疼,不再是驚雷,而是一道霞光劈落,這……老子又要折壽了啊!
阿牧歎了口氣,劍意倏然衝天而起,卻在最後關頭壓抑住出手的衝動。
因為李汝魚出劍了。
劍已碎。
李汝魚如何出劍?
李汝魚有劍。
手中劍柄上,倏然流淌出無盡淡青色水墨,水墨流淌而有形,竟然重新構築了一柄長劍,一柄水墨色的長劍。
李汝魚身畔,亦有無數水墨憑空顯現。
地上,那柄劍的碎片竟然懸浮於空中,圍繞在李汝魚身旁,宛若有無數柄劍,每一塊碎片之間,都有氤氳水墨流淌。
最後,碎劍和無數水墨氣竟然糾纏在一起。
少年置身在一片墨池裡!
墨池裡有劍無數。
沒有人知道為何會出現這種狀況,除了嶽單, 所有人都看向不遠處的鍾鉉。
鍾鉉聳聳肩。
不是我。
旋即心中猛然一動,“墨池?”
若是沒有記錯,李汝魚是舉書道入藝科中第,寫的行書連老相公柳正清都崇拜萬分,難道……少年是那書聖王羲之?
否則為何會有一頃墨池?!
少年置身墨池中,執劍如執筆豪。
身後,那看不見的高山上,讀書人開懷大笑,右手虛握,身畔環繞的墨色煙氣裡,便有無數水墨在手中凝就成一支筆豪。
讀書人揮毫。
寫字。
李汝魚心中有感,腦海裡竟似看見了讀書人站山巔,一筆一劃勾勒出幾個大氣磅礴的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