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單這一戟,力蓋山河!
狂暴之力挾勢而起,身上繡蟒紅袍上散發著肉眼可見的紅色煞氣,此時嶽單不再是嶽家三世子,不再是北方之王,而是從天而降的狂戰士,是天魔下凡。
如果說趙驪的天魔凶相是魔性之貌,那麽嶽單的體內便住著一尊魔。
方天畫戟掠過長空,風雷聲消弭,竟然沒有發出哪怕一絲刺破空氣的聲音,安靜得仿佛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聲音。
大音希聲。
實際上此刻在毛秋晴青衫秀才等人耳裡,呱噪之聲令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遮掩了天地之間所有的聲音。
但,長戟所過處,虛空竟然出現無數細小裂紋,端的是神奇萬分。
李汝魚劍若筆豪,揮舞間墨池湧動,形成一個巨大的字,少年置身於字中,又和字融合在一起,毫無畏懼的舉劍。
恍若讀書人舉筆問青天。
墨韻無邊。
一傾墨池所形成的字亦在飄搖,如夢似幻。
長戟與無形的水墨劍相交。
如實質金屬撞擊,發出的尖銳聲音刺破耳膜,幾乎是一刹那之間,墨池崩滅,長戟倒彈。
李汝魚渾身肌膚之間,每一個毛孔都在沁血。
瞬間,僅僅一瞬間,李汝魚便成了血人。
分外可怖。
所有人都在暗歎,李汝魚終究還是敗了。
失敗並不可怕。
很多人,都是從失敗中爬起卷土重來。
但在今日今時此地,失敗意味著什麽?
死亡。
李汝魚敗了,嶽單絕不會允許他活著離開開封。
只有不遠處的鍾鉉眉頭蹙了一下,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仰首望了望西方的天穹,忽然笑了笑,然後執畫筆揮舞。
墨意流淌。
身旁的少年不解的問道:“先生,那個少年都成了血人,輸定了,咱們還要摻和這趟渾水麽?”少年忍不住吞了吞,咽喉動了動,“還是趕緊走吧。”
鍾鉉笑著執畫筆,手腕轉動時渾然天成,“吾輩讀書人,何懼劍來寒,何懼血來腥,你得記著了,讀書人的傲骨,不止於富貴不淫,貧賤不移,還有威武不屈。”
少年想了想,“那死了呢?”
鍾鉉哈哈一笑,“死了?傲骨猶在矣,何憾之有。”
少年終究還不是真正的讀書人,難以理解先生的這番見解,但隱然覺得啊,自家這位先生,雖然很多地方都不行,但畫畫很行,做人……好像也很行。
所有人都以為李汝魚大概離死不遠了。
畢竟全身肌膚沁血,這可不是一般的傷,別看他此時還站著,很可能體內生機已經斷絕。
毛秋晴黯然歎氣。
青衫秀才略有惋惜,掙扎著起身,準備離開,再呆下去,等嶽單醒悟過來,自己想離開也做不到了。
閆擎默默的看著李汝魚,眼神愧疚。
對不起,我沒有做到。
先前我以為嶽單再強,我閆擎之劍必將可戰之,縱然不敵,他要殺你李汝魚,也得先踏過我閆擎的屍首,可現實卻如此可笑。
自己根本沒辦法擋在他和李汝魚之間。
閆擎和李汝魚的感情不算很好,但他是一個不愛說話,一旦說過的話就會用盡一生去做到的人,一如當初承諾女帝,願一生為劍房之劍一般。
然而,先前在開封城內對李汝魚的承諾,此刻看來卻像個笑話。
閆擎第一次覺得,自己應該繼續變強。
變得更強!
阿牧盯著李汝魚看了一會兒,眼睛越發明亮,忽然扭頭看向西方,訝然。
榆樹下的道人撫須輕笑。
大計已成。
李汝魚一死,趙愭北上,自己輔佐嶽單,很可能在接下來的大爭之世裡博得一席尊位,至於最後誰能定鼎江山,誰知道呢?
婦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趙長衣坐擁西軍,有大理為盟。
嶽單力蓋山河,鎮北軍在握,加上趙愭北上若是達成盟約,遲早是鐵板一塊,且擁有天下最為名正言順的號令之尊。
道人忽然笑不出了。
因為那少年還沒死。
少年渾身是血,臉上更是如塗面,只有一雙眼睛還有著一絲清明,此刻略微轉動了一下,歎了口氣,聲音蒼涼而冷漠,不似少年。
“殺以殺止,則善。”
這一聲歎息很滄桑,看透生死,又似穿過了千秋歲月的白山黑山從歷史長河裡踽踽而來。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嶽單和道人,甚至於畫筆揮舞的鍾鉉愣了一下。
殺以殺止?
怎麽有些耳熟?
他們看不見,在少年的身後,那座虛影構成的山崩碎,那個讀書人煙消雲散之後,有一位虛影形成的披甲巨人,長身而起。
巨人立少年身後,如神祗。
俯視嶽單。
李汝魚手中無劍,巨人手中亦無劍。
無劍的巨人,依然散出笑傲眾生的殺意,依然是一尊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千古殺神。
少年心裡,響起了一個聲音,如黃鍾大呂:
吾名白起!
十步一殺不能破嶽單,讀書人之筆不能拒方天畫戟,但,尚有一位。
李汝魚不知道白起是誰。
也不知道他曾經有過什麽輝煌過往,以至於他在走入自己夢境中時會出現屍山血海,只能隱約推斷,這位白起是一位戰場武將。
一位蓋世武將。
若是一般武將,何至於踏著屍山血海而來。
此刻白起的聲音在心中響起,少年也第一次看見了身後那高大的披甲虛影,心中沒有震驚,也沒有驚喜。
此刻已是強弩之末。
李汝魚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這都不能破嶽單之戟,那麽今日必死無疑。
少年忽然抬頭望向西方。
身後巨大的披甲虛影,亦抬頭看西方。
落地後一直觀察著動靜的嶽單有些訝然,一者訝然李汝魚還能活著,二者訝然李汝魚似乎換了個人一般,那身上洋溢著的殺氣,竟然不輸自己,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三者,西方遠空裡,似有一道劍來。
破空而來。
是誰?
嶽單隻想到一個人:夫子。
李汝魚家的夫子,但那位夫子不是去了西域麽,為何會出現在開封?
下一刻,嶽單便釋然。
夫子並沒有來。
只因少年喃語了一句,夫子不至,我亦可立之。
少年腳下水墨流淌,無數氤氳水墨氣凝就,形成一朵巨大蓮花。
一株青蓮。
少年渾身浴血,閉目站於蓮心。
如仙。
這一刻的少年,得鍾鉉畫道青蓮靜心而淨心,面對無雙嶽單,內心深處再無絲毫畏懼,微微屈腿彎腰。
少年身後,僅他可見的巨大披甲虛影,亦微微彎腰屈腿。
少年安靜的伸出右手。
巨大虛影亦安靜的伸出右手。
少年倏然睜開眼,那雙清明的眸子裡殺意如織,浸透著不破不立的絕然,那張沾染了無數血跡的嘴唇輕微翕合,神態堅毅的念了一句。
劍來。
……
……
有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