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廟鎮與聖人廟之間的蓮塘畔,大風起兮雲飛揚。
有一條水蟒,在天地之間飛舞縱橫捭闔,勇猛無雙,渾身繚繞電光,隱隱然響起吞吐蛇信的嘶嘶聲,令人毛骨悚然。
持丈八蛇矛的不再是燕人。
而是暫時取代燕人的勇猛武將,燕人張翼德!
張翼德之勇,天下無雙。
但英布終究是楚漢之爭中,敢和霸王叫板的狂傲梟雄,又怎會示弱,一聲怒吼,全力出手,純淨蒼穹猛然一頓,身後,閃現出一片光華。
一片蔚藍色的光華。
這片蔚藍色光華獨立於天地之間,儼然自成一片天地,英布便站在這片蔚藍天地之前。
仿佛背負著一片蒼穹。
一片純淨的蒼穹。
英布臉上,浮現黑紋——黑色的黥紋!
龍走蛇而顯刀戈意。
猙獰異常。
……
……
長街上,隨著一聲虎嘯,虎賁王越的身後出現一尊巨大虎影,低首伏爪,虎尾峭立,虎賁之意張揚激蕩。
王越手持劍,一臉淡然。
看透繁華卻看不完沙場的王越,一如其劍,返璞歸真而淡如水。
然後出劍。
王越的劍很簡單,沒有絲毫花哨,就是那麽簡單的一劍刺出。
身後的猙獰猛虎做虎撲之勢。
這一劍很快。
也很普通。
沒有電光繚繞,沒有劍氣縱橫,只有大繁若簡的劍意,如稚童一劍,簡單直接,但卻又粗暴無理。
適時,李汝魚剛出了四劍:快雪時晴。
背後虛影的山巔讀書人,正欲揮毫寫下“佳”字第一筆,王越的劍就已經到了李汝魚面前,快到匪夷所思,比李汝魚的“快”字劍更快。
李汝魚根本來不及劈出那一劍。
只能擋。
橫劍在胸,王越那一劍便點在李汝魚劍身之上,而身後的虎影,撲出之後便遇到了李汝魚身後披甲將軍的一劍。
沒有聲音。
一切都很安靜。
仿佛王越這一劍真是稚童花拳繡腿的一劍,沒有任何威脅可言。
秀氣青年和郭解卻暗暗心驚。
王越的劍只在李汝魚的劍身上點了一下,旋即倏然後退。
李汝魚正在詫異,不知道王越這一劍究竟是什麽意思,正欲出劍還擊,卻不料劍還沒動,便感覺猛然一股磅礴大力在肩上湧現。
毫無預兆的,手中長劍撞回到自己胸口。
一聲悶響。
李汝魚隻覺胸口像被一隻虎爪拍中,磅礴大力無可阻擋,雙腳離地身體不由自主的倒飛出去,尚未落地,緊貼在胸口的長劍之上,再一次爆發出磅礴大力。
比第一次更強的力量!
李汝魚猝不及防,身影在空中一頓之後,再一次被擊飛。
飛的更高。
體內氣血翻滾,一股磅礴力量在身體裡肆虐衝撞,李汝魚幾乎難以聚氣凝力,悶哼了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然而沒完。
此刻李汝魚已經被這詭異的力量震飛到空中三四米處,手中長劍推不開,仿佛被一隻擁有無窮力量的手緊緊的按在胸口。
剛吐出一口鮮血的李汝魚,胸口上的長劍上再次湧現狂野怪力。
李汝魚如風箏一般,被這一股狂野怪力再次擊飛,身影翻滾再也無法控制,又一口鮮血噴出,在空中灑落一片血花。
蓬!
被震飛到七八米高空的李汝魚,背部落地重重的摔落。
地上,裂縫如蛛網。
這是什麽樣的劍?
身受其詭的李汝魚想不明白,為何王越的劍已經收了回去,自己的劍上還會湧現力量,而且是如此詭異的一波三連。
根本無從卸力,也無從閃避。
緩緩起身,手持長劍看著王越,眸子裡的怒火被極端壓抑,神色顯出一分猙獰,怒吼一聲,“再來!”
李汝魚躍起!
背後負手青山上的讀書人,揮毫潑墨,終於寫出了“佳”字的第一筆,披甲將軍白起,亦和李汝魚一般躍起,一劍劈下。
王越目光淡然,仿佛這並不是真正的生死之戰。
抬起了劍,就那麽簡單的豎劍在身前,簡單得讓人懷疑王越是不是在找死……但是經過先前那一劍,沒人敢小覷這簡單的動作。
李汝魚一劍劈落。
王越持劍不動。
然而李汝魚卻吃驚的發現,無論自己這一劍從哪裡劈下,最終都劈不上王越,只會劈到他的劍尖上,這毫無道理可言。
王越的劍,驚豔不如夫子的大河之劍,壯觀不如師公的萬千劍氣,但其返璞歸真之後的詭異,卻又讓人難以超越。
李汝魚的長劍劈落在王越的劍尖之上。
劍鋒劈劍尖,這需要何等的精度?
然而其中的苦只有李汝魚知道,無論自己怎麽出劍,始終只會劈刀王越的劍尖之上,哪怕自己是一劍刺出,也只會劍尖相交。
並非是李汝魚的劍法精妙。
而是王越的劍就這樣……無論對手如何精妙,他從能大繁若簡的以劍尖擋之。
絕無例外。
李汝魚一劍劈在王越的劍尖之上後,本能的回身,然後撤劍,盡量不讓手中長劍出現在胸口,以免再一次出現先前一波三連的怪力。
然而沒有。
一切都很正常,李汝魚甚至感覺不到劍上有任何異動。
反倒是王越,如遭巨力,狂退了十余步,身後那巨大的虎影亦在咆哮聲中,不甘心的退了十余步。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王越怎麽忽然之間又這麽弱了,他畢竟是個異人,而且是瀾山之巔唯一可以在老鏢師身上留下一道劍上的高手!
被一劍震退十余步,太過匪夷所思。
王越的神色淡然,古井不波。
李汝魚沒時間去想,他只知道,郭解背叛又劍傷阿牧,他只知道,無論是誰都應該為這種背叛付出代價,所以,必殺郭解。
阻我者,亦必殺之。
李汝魚再出劍
,這一次,背後看不見的虛影中,山巔讀書人依然只寫了一筆,佳字的第二筆。
身後的披甲將軍,亦和李汝魚一起一劍劈落。
王越站在原地,依然只是簡單的豎劍。
不出意料,李汝魚依然破不開這簡單的豎劍,長劍的劍鋒劈在王越的劍尖之上。
王越狂退了七八步。
李汝魚的身影在原地一動不動,手中長劍亦沒有異常。
既然如此,那便再出劍。
李汝魚再出一劍,背後山巔讀書人,畫下了一橫,佳字第三筆。王越依然只是豎劍,李汝魚依然破不開這簡單的豎劍。
王越退了五六步,李汝魚依然原地不動。
再出劍,佳字第四筆。
王越隻退了三步,李汝魚原地不動。
再出劍,佳字第五筆。
王越一步不退,李汝魚也一步不退,兩人僅隔著一劍之遠。
李汝魚再出劍。
背後山巔讀書人已經寫完了佳字最後一橫,只等這一筆之後,便是那縱貫天地的一豎。
這一劍,王越就在李汝魚面前。
王越依然是簡單豎劍。
劍鋒劈在劍尖上,李汝魚意外的發現,一直面色淡然的王越輕輕笑了笑,胸有成竹的笑意,似乎已經穩操勝券。
為何要笑?
李汝魚不解,旋即欲收劍劈出最後一劍。
然而……
沒有機會!
於刹那之間,手中的長劍上,仿佛有雷霆之力炸裂,無數劍意如山洪決堤爆發,連綿不絕一瀉千裡一發不可收拾……
觀戰的郭解搖了搖頭,“輸了。”
直到最後時刻,郭解才發現王越的劍道究竟是怎麽回事,返璞歸真之後,是厚積薄發的沉澱,在第一劍給了李汝魚一個下馬威後,王越就只是簡單豎劍。
而李汝魚也在聚勢,聚出最後一劍,卻恰好落入王越的圈套。
王越豎劍之後,每一次和李汝魚長劍相交,便會有一股劍意進入李汝魚的劍中,卻引而不發,被壓抑在李汝魚的劍中,只等最後一次爆發。
這是何等高妙的劍意。
返璞歸真的背後,竟是世間最精妙的劍意。
論厚重,王越的劍意比不上王重師那種一劍如一座城的雄渾,論灑脫不如夫子大河之劍的水銀瀉地,論華麗不如老鏢師萬千劍氣皆是劍的壯觀。
但厚積簿發的劍意,卻有著前三者難以比擬的優勢:當聚集到最後,在極度壓抑之下的突然爆發,便是物極必反的逆天劍意,足以斬人間謫劍仙。
最終的爆發,將是致命性的,甚至可說無敵。
欲要殺王越,必須一出手就是最強之劍,不給王越絲毫機會——所以瀾山之巔,王越出了一劍之後,面對老鏢師的萬千劍意,他果斷選擇了退走。
而李汝魚卻錯過了最佳時機。
他成功的讓王越的劍意沉澱到最後,也壓抑到最後,在李汝魚聚出最強一劍之前,極度壓抑的劍意在王越劍尖點中後,熾熱爆發。
若無意外,李汝魚輸了。
這樣的劍道對決,輸就意味著死亡。
當然,這並非說王越的劍意就是無敵,只不過恰好遇見李汝魚也需要聚勢——如果李汝魚一開始就使出瀾山之巔的地獄葬劍,王越絕對不會如此輕松。
甚至可能落敗。
王越的劍意,在於持久之後的爆發,這樣的劍意,最怕就是瞬間爆發的殺傷力。
秀氣青年也歎了口氣。
他不是用劍的高手,但武道一途大同小異,最後時刻,他也終於看穿了王越的劍意——極度壓抑之後的極度反彈。
所以王越才會第一劍被李汝魚震退十余步,但其後每一劍,震退的步數都比上一次少。
最後引發劍意,便如決堤洪流。
無可阻擋。
李汝魚已是必敗的局面,就算自己此刻出手,也無能為力。
實際上,此刻任何援手都無法幫李汝魚。
唯有自救。
李汝魚會死嗎?
秀氣青年不知道,他總覺得,像李汝魚這樣的人,能從趙驪、嶽平川、嶽單的槊、槍、戟下活下來,又怎麽會輕易死在王越的劍下。
或許,李汝魚還有後招?
秀氣青年拭目以待。
李汝魚苦不堪言,當王越的劍意爆發時,手中的長劍仿佛成了一團煙花,根本來不及棄劍,劍意便在手上狂肆炸裂如煙花迸散。
一刹之間,李汝魚身畔浮起了無數道長劍,每一道皆是至強的劍意,刹那之間渾身鮮血淋漓。
劍傷無數。
每一道長劍,都是王越的一道至強劍意,無可阻擋亦不可消除,旋繞著李汝魚的身體激射,沒入體內又透體而出,每一道劍意都會帶走一絲肉身生機。
劍意不絕,不死不休。
李汝魚心中如明鏡,知道這樣下去,自己難逃一死。
必須破這劍意。
如何破?
李汝魚心中有所想,毫不猶豫的棄劍,棄劍的刹那,李汝魚的身影在眾人眼前消失,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長街之上,只剩下李汝魚的長劍還插在地上。
以及……王越那無數道劍意來回穿刺。
長街之上,仿佛出現了無數個斷層的空間,王越的劍意明明刺入一片虛空,轉眼卻又在七八米外的廢墟旁出現,沒入地上。
亦有諸多劍意刺入虛空之後便消失不見——這些劍意,皆刺入了李汝魚體內。
縱然是刺客的神術,也不能盡數躲開王越的劍意。
郭解眼睛一亮,暗道可惜。
秀氣青年笑了。
這少年啊……王越這必殺的劍意,又怎麽追的上虛空之中的李汝魚。
勢必會消耗殆盡。
厚積薄發的劍意,遇上神出鬼沒的刺客之術,便顯得無力可使——再強大無匹的劍意,在世間和空間這兩道牆面之下,都只能徒勞無功。
這是何等精妙的以小博大之術。
就連王越那古井不波的臉上,也不得不浮起一抹欽佩。
千算萬算,沒算到李汝魚還有
刺客之術。
片刻後,劍意滌蕩無遺。
長街之上,再無王越絲毫劍意,直到這一刻,李汝魚才臉色慘白搖搖欲倒的出現在眾人面前——縱然依靠刺客之術熬到王越劍意消失,李汝魚也受了傷。
重傷。
五髒六腑都被王越的劍意重創,渾身上下傷痕無數,還能站在這裡已是強弩之末,但李汝魚不甘心,無論怎樣,哪怕是死,今日也必殺郭解。
伸手拔出地上的長劍,歸鞘之後冷冷的看著王越。
王越歎了口氣,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依然豎劍。
已是箭在弦,不得不發,今日必須死戰。
沒有回頭路。
李汝魚視若無睹渾身傷痕,知道不能再給王越機會,自己的身體也不允許自己再次陷入纏戰,否則必敗無疑,若是再敗,就真的只有死了。
這一次必須出手最強的劍,身後負手青山上的讀書人,揮毫潑墨而寫一個字,一個掛天穹的大字。
讀書人以天地為畫布,先寫了一個人字。
然後一筆又一筆,寫了四橫。
當李汝魚拔劍之時, 讀書人便遲疑而緩慢的寫下了最後一豎,一筆從上而下縱貫天地的一豎。
字成。
快雪時晴,佳!
佳字語落,青山與讀書人迸散於天地間。
李汝魚凌空而起,出劍。
身後高大的披甲虛影,亦凌空而起,宛若跳上了天穹而出劍。
李汝魚的劍極短。
披甲虛影的劍極高,高出了青天。
這一劍,以拔劍術斬出。
這一劍劈落,似從晴空而下,筆墨劍意相融,再輔以拔劍術,這一劍便縱貫長空,劈碎身前萬千事,無可阻擋。
連天穹陰沉沉的烏雲也被激蕩。
山擋,開山。
城擋,摧城。
人擋,裂人。
這一劍的風采,不輸觀漁夫子大河之劍天上來。
劍落。
倏起地震,四野皆驚。
強勢無匹的劍意,幾如人間仙人。
長街之上,甚至於整個石廟小鎮,所有人都仿佛看見了劍仙。
陸地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