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小山下,有人風馳電掣。
馬車裡坐著一位老人,垂垂老矣,看似閉目養神不在紅塵裡,卻在想著一些人間事。
陛下讓自己此來青州,真是為了保護那謝家晚溪?
難道沒有審時度勢,殺了李汝魚那位夫子的想法?
畢竟世間君王,沒人會喜歡有這麽一位不受自己控制,卻可以一劍如那銀河落九天的人物存在,天知曉他會不會一劍殺向皇城?
老監正不知道。
因為陛下沒說,而且也沒絲毫意圖流露。
但一劍四鐮的手筆,對付乾王趙驪的棘奴死士,加上那位夫子,似乎有些大才小做了……因為這很明顯是趙驪的調虎離山之計。
他派來青州的棘奴死士,最多不超過四人。
或者說,陛下真的如此看重李汝魚?
恐怕真是如此。
沒來由的,老監正想起了那位在天下氣運池兩躍水面的少年。
已生逆鱗呐。
此子,果是得大氣運之人。
願他和陛下能君臣永安罷。
老監正有些意興闌珊,因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說到這位夫子時,陛下似乎多有崇敬之色,只怕陛下已從北鎮撫司那些緝拿在案的異人口中知曉了這位夫子的底細。
難不成是位聖賢之人。
就算不是聖賢,也當是一位不輸白虎神將趙颯的絕代天驕。
老監正頭疼的摸了摸胡須,這天下啊,越來越亂。
妖孽究竟幾何?
馬車曳然而止。
垂暮老矣的老監正撩開車簾,眺望了一眼遠處天穹
遠處天穹上,驟生烏雲團團,匯聚而漩,如一個巨大漩渦,遮擋了半邊天穹。
悶雷滾滾。
笑著歎了口氣,尚有十余裡,可惜看不見劍仙風采了,又看了一眼車前五位騎士,對其中一位穿青色儒衫的男人笑道:“夫子已按劍,恐怕趕不及了,秀才,你先去一步罷。”
青衫秀才腰間佩一劍,雪白長劍,銀絲吞邊。
劍名文雅,雪晚來。
秀才相貌極其方正,棱角分明,頭戴儒巾。
若是走在人群裡,大概沒人會將他和大內高手聯系到一起,隻當是一位屢舉不低的酸秀才。
聞言笑了笑,下馬手按劍。
一步而出大地倏然一震,腳下煙塵四起,似有刹那的靜止,
再一步作疾走之勢,煙塵便倏然落下。
三步時作奔勢。
四步時人在三丈開外。
五步踏出,已不見人,只見秀才身後氣流,倏然起卷生白屏,又如一枚橫張的紙傘,秀才如從傘裡飄出的一道清風,扯動氣流便如一條青線,又如一枚離弦之箭,掠過山野。
廣袤天地間,一道青線筆直激射。
塵埃久久不散。
其後,如以犁在大地上狂野犁過,泥土翻卷,留下一條深達兩寸寬約一尺的疤痕,觸目驚心。
所過之處,百草俱伏,枯葉隨風卷。
有樹攔路,青線切割而去,遠去時只剩下漫天樹屑飛舞。
有石攔路,青線碎石而去。
有河攔路,青線過處,江河斷流,在青線後形成一道上高下低的水牆,河底淤泥裡留下一道寬不過一尺的溝壑,整齊如刀削。
天地之間萬物生長,所有的一切都在這道青線先黯然失色。
觀漁有劍仙,大河之劍天上來。
臨安有秀才,十裡山野履平地,方寸之間盡劍氣。
老監正早知秀才之能,並不意外。
趙三房,劍房儲劍四枚。
閆擎列其三。
秀才居首。
那位出自鐮房的鐮子卻是第一次見到劍房高手如此狂勢,眸子裡掩飾不住震驚、敬佩之色,此等風姿,或許不輸那位劍仙。
而且這位秀才,並不是異人。
更為恐怖。
老監正揮手,“你等留一人足矣。”
四人出自對視一眼,留下一位年老者,其余三人駕馬狂追,欲要一睹觀那位夫子的劍仙風姿。
……
……
橫空射來弩箭皆是大涼西軍製式,又是特製的螺旋箭頭,殺傷力驚人。
一輪弩箭之下,四馬兩驢盡數喪命。
夫子靈犀突來。
探手一撈,將小小和李婉約同時拉到馬後,大聲道:“別硬擋,都躲馬後。”
這是手弩,穿透不了馬屍。
若是戰場上使用的床弩和車駑,再膘壯的馬屍也難以全部擋下。
果不其然。
眼見弩箭無效,從山林裡蜂擁而出近百黑衣人,將六人團團包圍,全是清一色的黑衣黑巾蒙面,每一個人身上都散發出歷經殺戮養出來的血腥氣。
無一庸手。
尤以為首四人為甚,皆著華衣,亦不掩面,提槍按刀,氣勢驚人。
蕭殺之氣煌煌如焰。
一執劍中年人面目陰沉,聲音尖銳,言辭充滿挑釁,“聽說你一劍掛天河?聽說你是異人?不巧的很,也有那麽一些用劍的異人死在了我手下。”
夫子略略愁頓。
倒不是擔心這些橫空裡殺出的人,而是一旦打起來,小小和婉約怎麽辦。
毛秋晴橫執繡春刀,全神貫注盯著敵人,小心的提醒眾人:“這些人都是乾王趙驪的死士,身著華服四人,應該是十二棘奴之四,每一位都是頂尖武者,甚至亦有人可匹敵大內高手。”
沒人知曉,趙驪為何要給他那最強的十二死士名為棘奴。
夫子笑而無聲。
拿起腰間酒壺一口飲下,看向小小和晚溪,溫潤的笑了一聲,夫子在呢。
神情落寞。
無懼驚雷,可拔劍而掛天河。
然而青州距離臨安上千裡,李汝魚縱然趕來,那一刻自己也應已力竭死於驚雷之下。
但有何憾。
我有弟子謝晚溪,已承吾文墨衣缽。
我有弟子李汝魚,已得吾劍道初衷。
大涼的夫子,已不負大唐李青蓮之文墨,亦不負大唐劍聖之教導。
吾道皆有後。
夫子按劍。
按劍起悶雷,天穹之上,烏雲驟然凝聚,匯聚一團,遮掩了半邊天穹,刹那之間陰風怒號,白晝幾似黑夜。
天地如墨裡,夫子欲拔劍。
大河之劍。
然劍未出鞘,遠處忽有一道青線來。
青線未至,先有劍光來。
劍光清冽。
化作一道青線的青衫秀才,一直按劍儲勢,直到距離人群不過十米時才倏然拔劍。
拔劍而斬。
劍出鞘時金玉清音聲如蟲鳴,鏗鏘激越百轉千回。
從上而下一劍斬落。
便有青色劍光化作月弧激射,狂野絕倫如鐵騎撞陣。
一身劍道,十裡聚勢,隻為這一劍!
這一劍重愈山河。
黑衣人劍擋,劍碎。
人擋,人裂。
血肉和刀劍碎片漫天飛舞,如下起了一場大雪,淒豔壯觀而又慘絕人寰。
重重圍困,竟在這一劍之下土崩瓦解。
青線從中激射而過。
清風拂來。
滴血不沾身,青衣如畫,儒巾搖擺。
其後,大地上留下一道細長傷疤,綿延向遠處,不知源頭在何處。
秀才執劍站在人群裡,青衫飄飄笑傲眾生,對夫子執劍行同輩禮,聲如鐵硬,擲地有聲:“雪晚來,飲一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