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在一家書坊購買了文房四寶,回到夕照山下租住的小院。
李汝魚內心很平靜,甚至有點想笑,周素懷是什麽人不重要,重要的他竟然妄圖以書道碾壓自己,有點恣意了。
默默的放下刀劍,鋪展紙張,研墨,提筆。
再寫了一個滾字。
李汝魚盯著紙上的字陷入沉思,同樣的字,前後相差不到一個時辰,卻已是天壤之別。
若說在儀製清吏司寫的滾字可謂天人之作。
那麽此刻的滾字便泯然眾人。
毫無出彩之處。
李汝魚知道,從跟隨夫子讀書起,自己在書法上就沒有什麽驚豔的天賦,也談不上什麽造詣,之所以來臨安應舉藝科,是因為流雲樓和那不知名青年的一席談話。
坐井觀天闊,出井攬山河。
當時心境激蕩波瀾壯闊,蕩漾起了人生追求夢想,提筆寫下那句詞後,震驚了自己。
而在儀製清吏司時,被許鸞和周素懷逼迫不能自已,心境動蕩中怒意沸騰,情境合一之下寫出了一個酣暢淋漓的滾字。
但此刻心境平複,寫出的字竟然如此平庸。
李汝魚不得不深思。
能寫出驚豔字來,顯然和當初那一場雷劈離不開關系,小小清晰的說過,殺孫鰥夫後重傷醒來的自己,寫下“蘭亭集序”四字便引驚雷。
無疑,當時被雷劈的異人是位書道聖人。
一位連夫子都服氣的聖人。
所以自己在心境大變的情況下,能寫出驚世駭俗的字來,這有些不同尋常——荊軻的十步一殺,是他入夢之後自己才掌控。
腦海裡那顆有形無質的白起之心,亦是白甲將軍入夢後所得。
但這位書道聖人的書法造詣,不需要入夢,只要自己心境出現劇烈波動就可,而且連自己都感覺不到其中的細微變化。
又想起一事。
荊軻入夢,是殺了二混子,白甲將軍白起入夢,是扇面村被屠,皆是心境大變之時。
如今心境大變,可成書道大家。
他日心境再變,自己又會得到什麽,或者說又會成為誰?
李汝魚淡淡的憂傷著。
那樣的自己,還是自己麽,這是個深邃的問題。
李汝魚長歎了口氣。
提起筆又寫下“坐井觀天闊,出井攬山河”,不出意料,和流雲樓所寫依然天壤之別,這就有些麻煩,應舉藝科的時候,自己若是沒有相應的心境,如何中舉?
撕掉染了筆墨的紙,李汝魚收拾了一番,走進廚房準備晚飯。
一個人的世界是孤獨的。
李汝魚已習慣。
最喜歡在這樣的孤獨世界裡,冒出個小蘿莉哇呀呀的鬧騰幾句,簡單而快樂,只是那個人兒如今在蜀中,也許快要出蜀中了罷。
晚飯很簡單。
一碟清炒苦瓜,一份蜀中流傳到梓州路的家常麻婆豆腐,李汝魚從周嬸兒那學了做法,倒還算地道,再配上一碗稀飯,也算豐盛。
花斑的晚餐美好了許多。
一份完完整整的大豬蹄,不要太香。
典型的人不如狗。
李汝魚從廚房裡端了飯出來,愕然站住,飯桌上坐了個小姑娘,一襲紅衣,自來熟的坐在凳子上,毫不客氣饕餮撕扯著紅燒豬蹄。
花斑伏地咆哮,綠色的眼珠子更多的卻是委屈巴巴。
李汝魚看了眼那位吃得很是燦爛盡興的紅衣小姑娘,無奈苦笑,
輕聲道:“那個……” 紅衣小姑娘大咧咧的揮手,“食不言寢不語,此君子也。”
李汝魚那個無語,示意花斑安靜,等下再給它做一份,端著稀飯坐到紅衣小姑娘對面,強忍著笑意,沒記錯的話,在自己從廚房端豬蹄出來時,花斑是舔過這份豬蹄的。
李汝魚默默的吃飯。
紅衣小姑娘風卷殘雲,兩人兩個極端。
片刻後,在花斑近乎絕望的眼神裡,紅衣小姑娘拿出一方帕擦了擦嘴角,笑眯眯的看著李汝魚,“好了,你可以說了。”
李汝魚沒理她,依然安靜吃飯。
紅衣小姑娘也惱,雙手支肘撐在桌子上,那張精致小臉蛋變形,醜乖醜乖的模樣,很有些小小撐著臉看李汝魚時的光景。
就這麽安靜的看著李汝魚進食。
一如扇面村時的小小。
兩碗稀飯,一盤苦瓜一盤豆腐盡數入腹後,李汝魚放下碗筷,將菜盤子疊放在一起,擦拭了嘴角,抬頭看著紅衣小姑娘,“我們很熟?”
紅衣小姑娘作深思狀,“你剛才想說什麽?”
李汝魚實在不忍告訴她,但看著委屈巴巴的花斑,良心不忍,憋著笑意認真的道:“其實,豬蹄是給花斑吃的。”
紅衣小姑娘看了看那頭先前被自己一腳踹飛過的……狼,這應該是狼。
也一臉認真的道:“我知道。 ”
李汝魚咳嗽一聲,“在端出廚房前,它添過,你可能不知道,狼或者狗都有這種習性,宣示自己的擁有權。”
紅衣小姑娘想也不想,“我知——”
話沒落地,猛然站起,憤怒的拍著桌子,“李汝魚,我殺了——”
又沒說完。
小姑娘猛然轉身,衝到外面吐了個天昏地暗。
李汝魚苦笑搖頭。
略略有些奇怪,昨日還恨不得一劍戳死自己的小煞星,怎的今日像個串門的小姐姐,而且,她還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紅衣小姑娘吐了個天翻地覆,胃好不容易舒服了些,抬頭看見門口的花斑搖著尾巴盯著自己,那雙已無凶光的眸子裡不再是委屈巴巴的樣子,而是——
幸災樂禍!
沒錯,就是幸災樂禍。
那眼神哪裡是一條狼了,分明就是一個人,情緒表達得不要太清晰。
小姑娘心裡苦啊,這狼也不是個好東西!
人和狼,都不是東西。
人是色狼,狼是賤人。
要不是想起先生的叮囑,紅衣小姑娘幾乎就要拔劍殺了這對不是東西的人狼,撂下一句狠話,沒甚氣勢的溜了。
“李汝魚,總有一天我要剝了你家的賤狼。”
李汝魚翻了個白眼,“我會先剝光了你。”
小姑娘大羞,“齷蹉!”
跑的沒影了。
李汝魚哭笑不得,哪裡齷蹉了,那顆小腦袋瓜子到底在想什麽?
旋即恍然。
她以為自己說的是剝光她衣服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