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會給李汝魚一點自由嗎?
千裡之外的臨安,撐著臉坐在臨湖長亭裡石桌畔的小丫頭打了個噴嚏,高興得像個瓷娃娃咧嘴笑了:“花斑花斑,你看你看,一定是魚哥兒在想我呢。”
匍匐在地,這段日子一直在臨安呆著,獸性幾乎被消耗殆盡的花斑百無聊賴的搖了搖尾巴,表示主人我聽見了。
你那是要傷風感冒的跡象好麽……
可惜花斑不能說人言。
周小小渾然不覺秋夜清寒,卻覺得這夜風好是暖人心,只是高興著的少女心忽然又高興不起來了,“花斑,你說魚哥兒是不是很壞啊。”
花斑連尾巴都懶得搖了。
周小小卻撐著臉望著長亭外小湖裡的荷葉,大大的眼眸裡彌漫著不滿,“花斑,我就不明白了哦,魚哥兒要錢沒錢,長得也就一丟丟的順眼啦,怎麽那麽多女人會喜歡他呢。”
聽女帝說,那個舊王妃蘇蘇似乎對魚哥兒很有好感啊。
可她是寡婦。
魚哥兒一定不會喜歡上她的。
而且魚哥兒好像還有個貼身丫鬟,雖然現在在江湖裡去了,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厭倦了江湖,跑回來繼續當她的暖床丫鬟。
這可如何是好喲。
女帝陛下提到那個貼身丫鬟毛秋晴的時候,神態很是捉狹,說什麽那可是一位皇后,而且曾經是北鎮撫司的三把屠刀之一,很凶哦。
也不知道女帝陛下說的很凶還是很胸。
反正無意間不知道聽誰提起過,毛秋晴很胸啊,大涼天下第一呐。
小丫頭想到這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嗯嗯,也不錯呢。
要是能有娘那樣的風光就好了,會有……的吧?
可也不能大涼天下第一啊。
小蘿莉忽然間覺得好憂傷啊……嗯嗯,這些日子我要多吃木瓜,免得魚哥兒真被那個毛秋晴給迷惑得神魂顛倒了。
不過轉念一想,魚哥兒才不是那樣的人。
那個阿牧的身材就不行,哼哼,但是魚哥兒還是和她一起北上南下,我家的小魚兒還是很有覺悟的嘛,才沒其他男人那麽粗俗。
旋即小小又很擔心,可是臨安這邊的風言風語,好像阿牧也是個大美人,據說一點不輸王妃蘇蘇,也是個禍國的妖女啊。
小蘿莉覺得真是個煩啊。
而且又聽娘從爺爺那裡聽到的消息,說那個舊太子儲妃張綠水,本名叫宋詞,好像和魚哥兒的關系也很不錯。
既然是太子儲妃,肯定是大美人兒一枚。
小小很擔心啊。
忍不住狠狠的甩手,啐了一口,魚哥兒你怎麽就這麽讓人不省心呢。
等夫子回來了,我就讓夫子狠狠訓斥你一頓。
哼!
夜風徐來。
小小眼睛一亮,對著遠處揮手,“哎喲喂,師父你來了哦。”
不寬的湖面上,一朵蓮花隨風搖曳間,忽然出現一赤足女冠腳踏蓮花,雪袍如裙,長發凌飛飄舞,沐浴著月光,雪白晶瑩軟弱無骨的腳丫踩在水面上。
如鏡面一般的水上蕩起一圈圈漣漪。
女冠就這麽踩著如鏡水面,飄然走入長亭裡,笑眯眯的看著愛徒,“少女思春徒增愁,小小你這是自尋煩惱,可別亂了文墨道心呐。”
當女冠走入長亭時,花斑早像一條溫柔的貓。
這貨就是欺軟怕硬。
當年在夕照山第一次見女帝,也是如此。
如今見女冠,同樣如此。
然而花斑心裡苦。
一個是人間帝王,一個是山上神仙,我惹得起?
小蘿莉眉眼如月,羞了個臊,“師父你怎知我在想什麽啊。”
女冠輕輕生出嫩若蔥花的手,在小蘿莉額頭上點了一下,“你啊,心思都寫在臉上了,我還沒到臨安,就聞到了十裡醋香。”
小蘿莉莞爾,“少女情懷總是詩嘛。”
女冠搖頭,“全是醋。”
旋即臉色一正,收斂了寵溺神色,輕輕在小蘿莉對面坐下,溫聲道:“為師曾有兩個弟子,一弟子大道有成,然而終究未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一弟子不修大道修兵家,倒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畢竟為師不善兵家,可不曾想那丫頭最後還是沒能逃過情劫,所以小小啊,你可莫要再辜負為師了。”
小蘿莉吐了吐舌頭,“那麽厲害,徒兒壓力很大啊。”
女冠也莞爾。
確實,自己那兩個弟子的成就在自己眼中只能算中規中矩,但落在世俗人眼裡,皆是絕代天驕的人物,普通人窮其一生也難望其項背。
但你周小小不是一般人呐。
你姓謝。
不巧的是,你那個祖父謝琅,又給你取字道韞。
千秋絕豔謝道韞。
林下風氣謝道韞。
這便巧合得有點不像話了。
女冠心裡歎了口氣,想了想,輕聲說道:“晚溪,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李汝魚這樣的人,得女帝聖眷,又有雷劈不死的奇異,他將來絕非池中物,然而自古以來英雄皆多美人,雖然他對你初心猶在,但將來的一天,他依然會走入三妻四妾的俗途,這是不可避免的,你能看得開?”
小蘿莉啊了一聲,有些不明白了。
女冠想了想,覺得有必要提前給小小說一下,“瀾山之巔,為師做了點小手腳,你家魚哥兒將來大概率會有逐鹿天下的機緣。”
小蘿莉不說話了。
誰不盼自家郎君好,誰不願愛人是天下人人仰慕的大英雄。
小蘿莉也不例外。
可隨之而來的便是英雄如花,美人如蜂。
女冠歎了口氣,不敢再說。
這件事只能徐徐圖謀,不能操之過急,況且等真到了那一天,小小也該看破一些事情了,畢竟這天下古往今來皆如是。
女子三從四德,男子三妻四妾。
李汝魚不能幸免,小小更不能幸免,就是一生鍾情於百裡春香的大燕太祖后宮之中,除了皇后百裡春香,不依然有那麽一兩個嬪妃麽。
自己能做的,便是溫水煮青蛙,徐徐點醒這丫頭。
免得將來真被爭風吃醋的事情壞了她道心文墨,那時候世間就不會再出現文道雙聖賢的謝道韞,而只會多一個庸俗的皮囊婦人。
那樣庸俗的女子,又怎麽守得住李汝魚的心。
說到底,自己還是不願意看見謝晚溪折在情字這一關,對於女子而言,最難過處是情關。
女冠起身,“為師去牽紅線。”
小蘿莉一臉訝然,“師父您還是月老啊。”
女冠自己也忍不住樂了,“就你嘴貧。”
清風徐來。
女冠身影綽約,消失不見。
小蘿莉吐了吐舌頭,哎喲喂,我這個師父喲,自詡山上神仙,實際上心在紅塵,而且很軟,雖然有著不沾紅塵的仙人氣質,可她做的事都在天下。
人間美好為先,大道在後。
這是師父的道。
而這,才是修道之人應有的胸懷。
不知道為什麽,小蘿莉忽然覺得,師父和魚哥兒一樣啊,他倆若是相見,會不會相見恨晚?
走出長亭。
小蘿莉望秋月,笑眯眯的。
師父,你的心思我知曉啦,如果真有那一天,只要魚哥兒開心,我是可以稍微犧牲一下自己的,不會亂了文墨道心的喲。
一輪秋月,天下共沐。
薛紅線也在院子裡,劉班昭說了句想做點微不足道的小事,讓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獨自一人去找阿牧。
薛紅線略略意外。
旋即想起阿牧可能是捧心西子,一個被利用的單純可憐女子,而劉班昭卻極可能是一個性格沉穩見識更多的盛世美人,在情感方面指導阿牧還真有資格。
薛紅線覺得人生真是處處意外。
誰曾想,春秋的施夷光會和另外一位同樣青史懸名的女子共處一片天地。
只是薛紅線此刻想的不是她倆。
她一點也不擔心李汝魚和阿牧之間的感情,自己尚愚鈍,哪能為人師。
站在院子裡,默默的想著過往。
忽然抬頭看秋月,苦笑,世上真的有月老麽?為何我薛紅線兩世為人,卻都只能長劍為伴,錯過了江湖,也錯過了人。
秋月之上有月老!
星空下,明月畔,有女冠懸空斜斜而坐,赤裸著雙足,翹著腿有一下沒一下的上下晃動,細膩白嫩而柔軟的雙足宛若水晶,美不可言。
如倚坐明月。
一襲雪袍如裙,衣帶飄飛,開邊極高,隱隱然露出一絲雪白長腿的驚豔風光,滿頭青絲在星輝下凌飛飄舞,那張不沾人間紅塵氣的五官透著說不出的仙家氣。
女冠目光落在西方,笑眯眯的說了句哎喲喂,詩仙要回來了嘞,也不去看看那片世界的人麽,詩聖可在那邊如魚得水呐。
又道,可惜劍聖又去了。
女冠收回視線,目光落在東方,落在那無窮遠處的東海盡頭,沉默了一陣,才有些興意闌珊的自語了一句世界也就這樣了。
東方盡頭是星空,西域盡頭是東土。
可是天穹之上呢。
女冠抬頭看著天穹,真有神仙掌驚雷否?
女冠也不知道。
忽然莞爾一笑,這一笑便壓過了秋月光華,清冷之美不似人間尤物,女冠輕輕起身,平伸雙手,仰首閉目,一腿略略上屈。
倏然間便從天穹落了下去。
女冠滿頭青絲倒豎,沾染著星月輝芒,如螢火飄舞,一聲雪袍貼身順風倒撩,袍裙本來開邊極高,卻像有無數隻手摁在裙腰上,僅露出女冠那雙雪白至極的欣長豐腴大腿,至根部。
觸目驚心的雪白!
然而令人驚心的不是那恍若北蠻之北雪山之巔的純淨雪白,而是那雙長腿展現出來的異象,豁然是得道者才擁有的金玉之體,閃爍著肉眼不可見的金玉光輝,宛若玉璧一般,清楚可見晶瑩血肉裡的血液流動。
女冠自天而落,雪袍倒撩飄擺,便如一朵鮮花綻放。
白色的芍藥之花。
夜空,劃過一道白色流星,從天穹一閃而逝。
薛紅線目瞪口呆的看著從天而降的女冠,赤足站在院牆上,笑眯眯的看著自己,許久之後,那飄飛的雪袍才貼身而落。
“神仙?”
女冠笑而搖頭,“你錯過的那人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語出驚人。
薛紅線愕然,“什麽世界?”
女冠絲毫不介意說出一些驚世駭俗的話來:“一個並不屬於你原本所在的世界,一個大燕太祖和百裡春香去了的世界,一個當今大涼女帝一直想去看一看的世界。”
頓了下,“你呢?”
你是想去看看那個世界,還是想去追上那個你錯過的人?
薛紅線有些恍惚。
大涼天下之外,還有一個世界,我薛紅線知曉,我本來就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畢竟大涼天下這片世界裡,並無一個大唐的王朝。
但不曾想還有另外一片世界。
歎了口氣,福至心靈,“我不是人間謫劍仙,也不是范文正公,不能騎鶴上青天,如何去得。”
薛紅線以為那片世界在青天之上。
如此說來,當年的范文正公也是去了那片世界。
在嶽精忠收復半壁河山後,武將當道,一時間成為大涼朝堂之柱,不僅如此,更是有諸多功高蓋主的武將把持地方駐軍,眼看便要走入大燕朝軍鎮割據的死胡同裡,其時朝野之間戾氣橫生,言必稱北伐征北蠻西進平大理。
長此以往,大涼便會走入窮兵黷武的帝國末途。
是時先賢范文正公橫空出世。
以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為天下讀書人表率,撼動了兵神嶽精忠那一句“精忠報國”的地位,無數文人以青血灑大涼,力壓軍鎮中掌控大權的高功武將,更是讓高宗陛下幡然醒悟,繼而揚文抑武,才使得仁宗登基得以大刀闊虎的改製,達成文武共盛的局面。
否則高宗後期,大涼就會徹底被武將掌控朝局,後果不可想象。
范文正公作為開山學派、又為士林領袖,開風氣之先,文章論議,必本儒宗仁義,奠定了仁宗在朝四十年的中興之治。
其功勞之大,當為聖賢,其逝世更是充滿神話色彩。
傳言當年范文正仙去時闔目時,禮樂天響,臨安青天之上彩鳳青鸞齊現朝拜范府而共鳴,霞光自東而來,滿城生異香。
范文正公的屍首就那麽消失在人前。
其後,這位聖賢讀書人一身青衫,身環墨彩,凌空而起踏上鶴背扶搖上青天,人間隻聞范文正,不見聖賢其人。
至於真相如何,大概無人知曉,畢竟目睹當年事的大多埋進了黃土,但世人願意相信,范文正成了天上神仙。
女冠撇撇嘴,“范文正那個迂腐酸儒……”
話落,輕笑了一聲,既然薛紅線有所願,那便遂她願。
揮手。
整個穎昌府的天地之間,時光仿佛靜止刹那,再流逝時,院子裡薛紅線已不見。
赤足的女冠縱然是人間仙人,要送一個人去追上老鏢師,一時間也有些疲乏,揮舞過的玉手之上,鮮血淋漓。
女冠卻渾然不在意,輕輕對著手吹了口氣,淋漓的鮮血竟然浸入肌膚之間消失不見,旋即四望了一眼,忽然露出小女兒的頑皮笑意,然後輕輕一跳。
赤裸的雙足一步一躍,如登台階上夜空,一步一步遠去。
雪袍飄舞。
開邊極高的雪袍便遮掩不住,漫天星辰裡,女冠那雪白雙腿觸目驚心,晶瑩無骨的赤足亦如星辰,與皓月爭輝。
皆如金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