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魚眼神漸冷,盯著這位叱吒北方的蟒服男子,深呼吸了一口氣,不徐不緩的淡淡說道:“我接受你的建議,但我不接受你的方式。”
語氣很平緩。
卻很堅毅,透著不容置疑,“所以,我會親自去杏月灣看看。”
帶刀去看看。
這一次殺杏月灣異人,李汝魚本來就並不情願,雖然受到白起之心影響,但為殺而殺,這不是少年本性,終究過不去心裡那一關。
嶽平川的建議確實可取。
李汝魚雖然雷劈不死,和異人有著說不清的關聯,但骨子裡依然把自己當做大涼人,尤其自小在扇面村長大,分外珍惜這當下的盛世。
這位直鉤垂釣的讀書人既善兵法,又見過趙驪和王琨,若是勾搭起來,未準會惑亂大涼天下,致使天下大亂。
那麽他就應死。
無論他是誰,為一己之欲而致蒼生於水深火熱者,皆該死。
這是大義,無關白起之心。
是以李汝魚覺得嶽平川的建議可取,但不喜歡這種被威脅,被安排的方式,所以,在這之後,自己依然要去杏月灣。
不是為殺那人。
只是告訴嶽平川,沒人可以威脅自己。
果然,嶽平川聞言後怔了一下,旋即讚賞的點點頭,“那你我不妨打個賭?”
李汝魚訝然,“賭什麽?”
“在今日傍晚之前,你能見到杏月灣那位,我便不為難你家夫子和小小,當然,你家夫子一劍掛天河,自是能殺出開封城,但謝家晚溪呢?”
頓了下,目光落下別院裡持槍而立的少年,很是自豪的道:“況且我家犬子在,攔不住一劍掛天河的劍仙風姿,但留下謝家晚溪和李婉約應該不難。”
又道:“如果你不能在日落前見到那位,你為我做一件事。”
李汝魚恍然大悟,原來他在這裡等著自己。
感情他一開始就沒想過自己會接受他的威脅和安排,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賭約,想來這個賭約和自己雷劈不死有關。
想了想,“可以,若有那一天,我願為三世子擋一次驚雷。”
三世子為異人,力蓋山河,嶽平川說他不懼一劍掛天河的夫子,那麽自然也可以無懼驚雷,但驚雷沒完沒了,再強的人也有力竭之時。
嶽平川的神色很奇怪,輕輕的道了句不是他。
李汝魚不解,旋即猛然想起什麽,“是王妃?”
大涼天下,最美當屬垂拱殿的婦人。
所有芳華錄、豆蔻錄懸名的女子在她面前,都如明珠之於皓月,唯有在建康驚鴻一瞥的嶽家王妃,如流雲之美可媲美之。
天下最美女人,一女帝,一王妃。
前者如彩雲,後者如流雲。
皆不在人間。
嶽平川不言不語,許久才歎了口氣,“走吧,去看看這位太公,既然是人傑,自然配得上一個體面的死法。”
來到別院。
持槍少年看了一眼嶽平川,沒有行禮,又打量了一番李汝魚,咧嘴一笑,說:“聽說你雷劈不死,那麽槍挑得死否?”
李汝魚不動聲色,毫無畏懼,“你大可以試試。”
持槍少年躍躍欲試。
嶽平川咳嗽一聲,說了句不可無禮,這才看向那位坐在南宮適等人屍首畔,有些黯然神傷的青衫讀書人,彎腰行禮,“太公安好。”
青衫讀書人沉默的看著嶽平川,許久才喟歎了一句:“王爺謀劃多日,隻為取我一命,何至於此?”
嶽平川細條慢理的推開丫鬟的屍首,坐在琴前輕輕撥弄了幾下琴弦,旋即道了聲好琴,於是落指如花,琴音漸起。
“商朝是個什麽朝代,周朝又是如何取代商朝的,太公心裡比誰都清楚。”
琴音悠揚。
“有些事,臨安那位女帝在明面上,由南北鎮撫司出面差辦,如果說這天下有誰清楚知道你們異人的根底,那個婦人當是第一人。”
看了一眼李汝魚,這少年以後大概會是第三人,畢竟雷劈不死,和異人有著難以言說的關聯。
“至於第二人麽,當然是我這位北方王爺,其實要知道你們異人的事情並不難,只需捉住某些個異人,趁著春夏秋時節雷雨天氣嚴刑逼問,避免擾民,再用高手抗拒驚雷,直到得到想要的信息。雖然異人終究避免不了一死,但痛快的死和生不如死,大多人還是會選擇前者,當然,這需要一個前提,手下有足夠多的人能抗拒驚雷,畢竟不是每一個高手都能像閆擎那般幸運,能讓那位活了上百年的老監正出手相救。不巧的很,我和那位婦人都有這個能力。”
李汝魚聽得悚然心驚。
難道臨安女帝和嶽家王爺已經知道異人的真相了?
嶽平川看了一眼李汝魚,搖頭道:“沒有你想的那麽美好,這只是異人真相的冰山一角。”
琴音依然,顯然嶽平川的琴操不錯。
繼續道:“永安十二年裡,有多少異人被北鎮撫司拿下,開封城雖然不如臨安那邊知曉的更多,但終究知道一些,不巧的很,你這位武廟主祀之首的聖人在很多異人那裡皆是如雷貫耳。”
“所以,我知道你想什麽,尤其是你讓那位——”嶽平川看了一眼撲在血泊裡的南宮適屍首,“讓他去臨安見了王琨和趙驪後,就注定了今日之事。”
琴音忽然起殺伐之音。
嶽平川臉色漸寒,“大涼天下,異人就該老老實實的蟄伏著,大涼的天下,如今婦人最大,將來太子趙愭最大。那麽,就不應該再有王琨、趙驪之流,這樣的天下,又何須異人來興風作浪!”
“臨安那邊我管不著,有婦人看守,但北方江山裡,但有人意圖和王琨、趙驪之流狼狽為奸禍害江山,我嶽某人第一個不許!”
“開封疆內,不容魑魅魍魎之流!”
“此乃嶽家祖訓!”
琴音殺伐之意狂肆,催生西風緊獵,吹蕩起翩翩白樺樹葉,滿院飄舞,驟生了深秋寒意。
似有寒槍耀雪。
李汝魚默然不語。
嶽平川這一番話紙面上看,大義凜然。
但若是細細品味,何嘗沒有“大涼的天下是女帝和趙愭的,但北方是屬於嶽家的,所以誰也別想動它”的潛意識在裡?
當然,並不能因此就斷定這位王爺對大涼有反心。
也許這位蟒服男子自己都感覺不出這種潛意識,很可能只是嶽家世襲罔替而衍生的本性。
青衫男子沉默了一陣,他並沒有接觸過臨安女帝,且這些年對嶽家王爺的了解,隻知他無欲無求的鎮守北方,是以不無欽佩的說了句王爺對得起那個‘嶽’字。
嶽者,山也。
開封嶽家,大涼鎮鼎北方之山。
北蠻不可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