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一聲悶響,弦斷。
嶽平川起身,長揖作禮,“請太公上路。”
青衫讀書人輕笑一聲,“老夫有兵書一卷,欲澤被後世,然至大涼多年,憚於驚雷,是以尚未成書,多有遺憾。”
自稱老夫。
目光卻落在李汝魚身上,暗暗歎了口氣。
此子有魚龍之相。
可惜造化弄人,時也命也,如此,先贈他一卷兵書罷,以後是否還能再相逢,看各自造化。
嶽平川搖頭,“兵書遺行天下,終究是戰爭之禍,先生且去罷。”心中略略擔心,若李汝魚得此兵法,未來會成長成什麽樣?
青衫讀書人亦搖頭,“罪不在器,而在人心。”
嶽平川還欲再說一二,卻被李汝魚打斷,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說一句:“若得一日亂世,當以殺止殺,身在血海,心向光明,以我無畏之血而止錚錚兵禍。是以兵書亦可為福世間。”
青衫讀書人眼睛一亮。
一旁一直不曾言語的持槍少年吃了一驚,旋即望天,搖了搖頭。
應該不是那人。
嶽平川心中有所觸動,於是改了心意,許久才點點頭,“有理。”
回頭對青衫讀書人說道:“你但寫兵書,驚雷交於吾手。”
青衫讀書人輕笑,平和而淡然的說著理所當然的事情:“何須麻煩王爺,老夫雖無世子這般神力可殺敵,但若是要走,王爺世子也攔不住,只不過如今世道,不應有老夫這等人出世,如此,老夫便再坐視天下一些光陰罷!”
青衫讀書人取來宣紙筆墨。
揮毫落書。
天穹驟起滾滾血雲。
與夫子拔劍時一般,劈落的驚雷亦不是赤白,而是青紫色。
青衫讀書人但寫書。
驚雷落下時頭也不抬,輕聲說了句:“大魚不遊。”——注1
很輕的一句話,輕得只有在他身畔的李汝魚和嶽平川能聽見。
又是很重的一句話,仿佛在整個天地之間響蕩。
言出刹那。
風生。
水起。
風卷水柱,有一尾金色大鯉橫空而起,以身擋驚雷,灰飛煙滅裡驚雷亦迸散。
青衫讀書人繼續埋頭落書。
李汝魚和嶽平川看得目瞪口呆,觀漁城夫子一劍掛天河,儼然人間劍仙,如今直鉤垂釣的青衫讀書人言出魚躍水,以身擋驚雷。
汴河之魚,如有靈魂。
只因他直鉤垂釣?
還是因他一句大魚不遊,這是什麽樣的妖孽異人?
聖人!
唯有聖人可如此。
兩人思緒萬千,尤其是嶽平川出了一身冷汗,原來他要走,真的無人可阻。
這一日,開封城外汴河上遊的回龍灣處,驚雷滾滾不歇,青紫驚雷無功,天穹血雲驟狂,青紫轉為血紅時,掠過長空而劈落,空中竟然出現了如發絲一般的黑色裂縫。
但依然被汴河裡無數前赴後繼的大魚所擋。
擱筆,書成。
青衫讀書人笑看李汝魚,語重心長的說:“記住你說的話,以殺止殺,身在血海心向光明,以無畏之血而止錚錚兵禍,老夫再贈你一句。”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
李汝魚沉默了許久。
對其恭謹的做揖到底,“謝太公教誨,必銘心不忘。”
嶽平川眼神奇怪的盯著青衫讀書人,手上青筋暴突,幾欲呼一聲槍來而出手。
隨著青衫讀書人最後一句話,天空驚雷再變,旋轉血雲裡再無絲毫驚雷聲,卻隻一道拇指粗細的閃電直刷刷的劈落。
如一根貫穿天地的細線。
細線七彩。
切割天地,一分為二。
七彩驚雷悄無聲息,欲要劈死這位曝露身份的聖人。
青衫讀書人哈哈大笑,持了魚竿,臨水而坐。
揚天而道:“大木不生。”——注2
天下將亂,願爾等能力挽狂瀾。
七彩驚雷加身,這位聖人甚至連顫抖都沒一絲,就這麽安靜的坐在那裡,再無絲毫動靜,仿佛只是午後小憩片刻。
坐而不倒。
異香彌漫,隨風飄揚。
這一日,開封城外汴河之畔,異象天生。
先有異香撲鼻,其後在太公身下,違反時節常理的有春草滋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茁壯發芽而生長,片刻之後便將太公身軀覆蓋,並順著蔓延。
與此同時,汴河河水湧動,無數遊魚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整齊而規律的朝拜臨河而坐的太公,萬條遊魚頭聚一方,長尾搖曳,壯觀至極。
卻很安靜。
別院後的那群白鵝,引頸高歌幾聲後,齊刷刷的伏地。
遠空傳來脆鳴。
無數飛鳥越空而來,不過片刻功夫,便有成千上萬的飛鳥於低空盤旋,久久不去,蔚為壯觀。
在看不見的遠處,無數走獸伏地痛呦。
群於列陣,飛鳥來朝,百獸伏地。
聖人之姿!
許久,遊魚、飛鳥散去。
臨河而坐的太公,已成了一座草塚,方圓十數米內翠綠長青。
但卻生機蓬勃!
嶽平川感受得到,持槍的三世子感受得到,李汝魚也感受得到。
這位聖人並沒有死。
他只是坐在那裡,凝視天下。
也許有一天,當這個世界需要他了,他就會從草塚裡長身而起。
嶽平川瞠目結舌,許久才訥訥的道了句,此等神跡,和范文正公仙去時一般無二,這位太公果為聖人乎。
也許這一次是自己錯了?
李汝魚捧著墨香撲鼻的新書,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見過許多被雷劈死的異人,比如傻兒子和孫鰥夫之流,都難逃一個肉香撲鼻的齷蹉下場,但這位太公一次之死竟然天生異象。
當得一句聖人。
但他真的死了麽,為何草塚裡生機蓬勃?
嶽平川長歎了口氣,悄然給持槍的三世子使了個眼色。
刹那之間,趁李汝魚沒有防備之時,三世子槍出如龍,刺向青草覆身的青衫讀書人身上。
李汝魚阻止不及,正欲出手卻停了下來。
並沒有血花漾起。
三世子神色奇怪,長槍刺入草塚後,仿佛刺進了虛無,那裡什麽也沒有。
嶽平川神色更奇怪,道了句罷了。
既然長槍不能破,想必這位聖人草塚亦是水火不侵,巨石不覆。
聖人不欺啊!
許久才對李汝魚說道:“兵書你拿去罷。”
我嶽平川又何需這一本兵書。
抬頭看了看天色, “你的時間不多了。”
李汝魚看著那位蟄伏大涼多年,最終似死非死的聖人草塚,正猶豫時嶽平川揮手,“無妨,我會著人保護此處。”
西周的聖人麽?
不妨靜待,若他將來真的會再出世,看他能否清明世道。
願你也能成為大涼這片天下的聖人。
大涼這片天下,如果真被那婦人折騰得戰亂橫生,有這樣一位聖人出來收拾殘局,那是蒼生之幸,所以,我便讓這位聖人安靜的坐在這裡。
為天下留一個希望。
李汝魚聞言轉身就走。
夫子和小小在開封城裡,不用擔心,但小小子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蘿莉,若嶽平川真不擇手段,確實麻煩。
所以這個賭約是最好的解決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