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坐落在楚州城內的一座小山半腰上,山名倒也是典雅:鳴鳳山。
只是不高。
說是山,其實更像一個丘陵。
暫住的王府偏院不算很大,勉強能將一行人裝下。
但沒有奴仆住所。
是以李汝魚便不打算添置奴仆,待王府完工之後再招,於是七個歌姬懂事的擔任了丫鬟的工作,體力活則找臨時工,倒也不算麻煩。
目前所有內務,皆有周嬸兒暫時處置,給小小言傳身教。
畢竟,小小遲早是要管理整個王府的。
說是王府,其實李汝魚很悠閑,地方政務他管不了,地方駐軍是禁軍轄部,他更管不了——倒也是有點意思,南北大戰塵埃落定後,楚州本來沒有駐軍,但李汝魚就藩楚州的消息還沒傳出,禁軍都指揮使便一紙奏折送遞到了樞密院。
楚州駐軍三千。
而且根本沒等樞密院樞相公批複,先斬後奏,樞相公對此睜一眼閉一眼。
三千駐軍之中,正將一人,部將三人。
編制倒沒有什麽問題,問題在這四個將領身上,清一色的趙室心腹,其中一位,還是趙晉的一位的表兄趙爽……也是那種女帝在時被棄用,如今才得到重用的趙室子弟。
李汝魚對此根本不在乎。
倒不是他不在乎這三千禁軍,如果真發生衝突,若是這三千禁軍配合上幾位武道高手,自己倒是不怕,可那一眾家眷就難說。
而趙晉必然在楚州落了那麽一兩子,說不準就有萬象境高手。
趙晉著實隱藏得夠深。
迄今為止,李汝魚完全不知道趙晉手中究竟還有多少高手,其中又還有幾個萬象境,說不準其中便有宮本武藏那種境界的人。
這一夜,李汝魚應邀參加午宴。
也有些不合常理,一般來說,宴請都會安排在晚上,畢竟晚上才好搞余興節目,楚州的姑娘可都是水靈靈的。
且文人雅士嘛,狎妓算什麽,雅事!
不過也不知道周懷素處於什麽想法,在做東的那幾位鄉紳富賈提出要合夥宴請楚王后,這位知州大袖一揮,說定在中午。
鄉紳之中有位讀書人,正兒八經的進士及第,後來仕途不暢,索性便回了楚州,人倒是夠聰慧,就是不太善於溜須拍馬,當時就好奇的問了周懷素。
周懷素笑著問他,“你覺得鳴鳳山腰上的楚王府,誰說了算?”
那位鄉紳想當然的,“當然是楚王。”
周懷素搖頭,“很多事他說了算,宴席後的余興節目,也是他說了算,然而事後若是有人不高興,要給咱們小鞋穿,他說了不算。”
那位鄉紳恍然大悟,“謝晚溪?!”
周懷素笑而不語。
其實又何止謝晚溪,得罪了謝晚溪,其實就是得罪整個陳郡謝氏,所以在這件事上,若是李汝魚沒有自己去狎妓的先例,周懷素絕對不會去主動安排。
宴席定在楚州最好的一品雅居。
其實就是那位鄉紳自家的產業,是整個楚州及周邊地帶最負盛名的妙地,聘用的全國各地名廚,又豢養了全國各自遴選的各色女子加以調教。
餐飲和娛樂一體,能讓人樂不思蜀,當然,也是個銷金窟。
楚州本地有比較庸俗的溜言:一品一日,蠻夫三年。
表面上的意思,是在一品雅居裡娛樂一天,做苦力的人需要工作三年才能達到,暗地裡的意思說,那個日字是個動詞。
所以,一般男人還真不一去一日。
這一次宴請人比較多,整個楚州在台面上比較有分量的鄉紳、富賈、大儒以及致仕後的官場中人,加上楚州州衙那一眾人等。
當然,也少不了楚州禁軍駐軍的正將趙爽以及麾下三位部將。
也正是這一場宴席,才讓一品雅居那位幕後老板發現,知州周懷素做的有多正確:楚王殿下來赴宴,帶上了未婚妻謝晚溪。
這不啻於給了大家一個信號。
謝晚溪一定會是楚王妃,而楚王殿下也絕對不會去狎妓。
是以這一場宴席成了清席。
有酒,有歌,有舞,唯獨沒有雅色,便乏味了許多——對於男人而言。
李汝魚倒還行。
和眾人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氣氛暖和,甚至還當面對那幾位出資修建王府的鄉紳富賈道謝,這只是明面上的。
至於暗地裡是否還需要談,得看李汝魚的意思。
當然,李汝魚有意思。
席間就絲毫沒有避嫌的透露過,待王府可以待客之時,會單獨請這幾位鄉紳富賈宴席,平常一下大內才能一睹絕世風采的霓裳舞。
幾位鄉紳富賈喜出望外。
然而有人不高興了。
趙爽忽然將酒杯往桌子上一頓,率先發難,要給李汝魚一個下馬威,或者說他隻想讓李汝魚感到難堪,大聲道:“幾位老爺倒真是有趣,楚王殿下剛至藩地,你們就這樣給殿下落坑,就不怕陷殿下於不忠不義之境麽!”
話是對著幾位鄉紳富賈說,人卻看著李汝魚。
李汝魚笑了笑,溫和的問道:“趙將軍有話明說便是,在你看來,我若是不忠不義,你是否要率領三千禁軍趁我上午府兵之時,滅了我楚王府?”
一般來說,大涼王爺,若是趙姓,可養府兵八百,異姓王爺,僅能養三百,是歷朝對藩王府兵控制最嚴格的。
甚至於藩王也不能領兵。
這是太祖定下的規矩,防的便是藩王割據。
只不過自失去半壁江山後,這個規矩被嶽家王爺無情踐踏,後來又被嶽單、趙長衣所破,到如今,規矩尚在。
但李汝魚會遵守?
李汝魚這句話話很輕,也很重。
如果是一般情況下,趙爽哪怕再有想法,也應該退一步,畢竟面對的是一位大涼正兒八經的王爺,然而他並沒有。
他知道李汝魚不會遵守,但他絕對不相信,李汝魚能在楚州,在自己重重包圍下,能養到哪怕是一百人的府兵。
絕對,不可能!
冷笑道:“若有人禍心暗藏,欲陷大涼於危險之境,趙某自當撒盡熱血拱衛楚州之安寧,豈是區區府兵可阻,何況沒有!”
針鋒相對,幾乎是撕破臉皮。
風雨來的太突兀,而且太快,沒人想到,趙爽會選擇這個時候發難。
太無情理。
然而大家又都知道,李汝魚和趙室之爭,不能講情理。
一時間,整個宴席大廳安靜得落針可聞,有些不願意沾染上趙室和李汝魚之爭的鄉紳富賈,已經悄無聲息的退席。
李汝魚笑得很深沉,看著趙爽,“趙爽,真以為楚州處於轄領之地,本王就是孤家寡人一個,真以為你三千禁軍在楚州就是無敵?”
頓了一下,“我覺得你可能是想多了。”
輕輕揮手,“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本王的府兵,早已就位!”
趙爽哈哈大笑,仿佛聽見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楚王殿下,若說你能一劍擋千,破了我三千禁軍兒郎,我信,若你說在楚州已有府兵,我還真不信,殿下何必要自找屈辱。”
我比你先到楚州,我布下的種種措施,足以保證你李汝魚在楚州招不到一個青壯充入府軍,你李汝魚在這裡,就是龍遊淺水!
這些話已經完全不講情面話,直接就是撕破臉皮的直懟。
李汝魚笑了,“不信也得信。”
看向宴席大廳外,笑眯眯的說了句:“楚州,是本王的楚州,不是你趙爽的楚州!”
所有人不明所以。
唯有周懷素頗含深意的笑了起來,果然,李汝魚來楚州並不是如世人看見的那般,是被趙室逼迫不得不來就藩,而是他本就想來就藩。
才到楚州幾日便已有府兵,說出來誰信?
宴席大廳外,倏然一顆煙花衝入半空,絢爛綻放。
宴席廳內,所有人變了臉色。
是誰在發信號?
趙爽看向李汝魚,沉吟半晌,“殿下莫不是要令鐵脊軍攻城?”
這話更直白。
但大家又都明白,這種事並不是不可能。
李汝魚笑了,“本王的兵馬,為何要進攻本王的楚州,趙將軍莫不是喝醉了?”
話音未落,一品雅居外的大道上,響起如雷聲一般的馬蹄聲,震耳欲聾,旋即就見趙爽幾個親兵臉色大變跑進來,驚慌失措的急聲道:“將軍不好了,外面有數百不明身份的軍隊出現!”
趙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怎麽可能。
自己三千禁軍守衛的楚州城內,怎麽可能出現不明身份的兵馬?
絕對,不可能!
李汝魚起身,對眾人道:“酒已喝過,諸位的盛情,本王銘記在心,他日設宴回請,還請諸位賞臉,也希望諸位能和本王一起,共同拱衛楚州之安寧。”
李汝魚拉著小小出門。
一行人,包括趙爽和三位部將,都跟在一起出來,他們倒是不怕,只是不明白,李汝魚怎麽可能在楚州有府兵。
來到大門外,所有人都呆滯在原地。
這是……李汝魚的府兵?
這是怎樣的一隻兵馬?
長街之上,風鳴馬嘶嘶,一片黑色的海洋之中,閃耀著如雪亮光,恍如千鈞般的威壓泛散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尤其是趙爽和三位部將,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絕對不可能的事情,竟然出現了!
眼前,數百精銳鐵騎身一水的黑色輕甲,披著黑色的大氅,宛若一片黑色的海洋,腰間佩劍手中執槍,槍尖銀亮如雪!
胯下黑馬精壯雄渾,亦渾身披輕甲。
而最讓人感到難以承受的壓力,則是這數百精銳鐵騎,全部戴著青面獠牙的面具,從骨子滲著血腥和無情,眸子裡的目光除了赤忱的忠誠,便只有狂肆的殺意。
猙獰而恐怖。
與其說這是李汝魚的府兵,不如說這是一支從地獄裡出來的軍隊,毫無疑問,這數百上千人中,每一位都是從沙場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老兵。
這是李汝魚的府兵?
他們什麽時候出現在楚州城的?
沒人知道。
李汝魚站在最前面,身後,是數百地獄之兵,回首看了一眼趙爽,笑得很溫和,“你看,有些事你不得不信,正如這楚州是本王的楚州,你不信可以,但你必須接受。”
不接受?
死!
沒有第二條路。
趙爽渾身冰涼,眼神中露出一絲恐慌,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已經看不見這數百鐵騎,他只看見了濃鬱的絕望。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李汝魚的就藩,本就是這位女帝之劍的計劃中事。
也許在李汝魚還沒到楚州前,這些精銳鐵騎就化整為零潛入了楚州,等李汝魚就藩到位,他們才聚集起來,成為一支恐怖的府兵。
這支府兵,三千禁軍可敵?
趙爽沒有絲毫信心,甚至覺得這根本是不需要討論的問題。
李汝魚拉著小小上馬,並騎前行。
身後八百精銳,亦沉默著跟隨喚醒,馬蹄幾乎整齊劃一的踏在同一節點上,震蕩著所有人的內心,敲打出一個個絕望的音符。
跟在李汝魚後面的一位騎士身後的旌旗迎風飄揚,上寫兩個大字。
魑魅。
八百魑魅,可固楚王之楚州!
何人敢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