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只聽見李汝魚輕呼,卻無人能見。
但在場的人,就算是花蕊夫人也從女冠口中得知了一二,是以包括她在內,還是很震驚,誰都沒想到,異人橫生的大涼天下,李汝魚竟然是最為神奇的一個異人。
他的體內,竟然住了五位異人。
匪夷所思!
只是看不見,大家誰也不知道這五人究竟是何等風采。
聽稱呼,顯然不會是庸人。
何謂將軍?
沙場殺敵以一腔碧血守家衛國者為將軍。
何謂先生?
傳道受業解惑者,且德高望重者為先生。
何謂壯士?
義薄雲天知大義守大節行俠義者為壯士。
何謂浮生?
……
這個大家真不知道。
何謂陛下?
陛下,就是字面意思,人間帝王者也。
李汝魚體內的異人,除了那個浮生大家莫名其妙,其余人皆是讓人震驚的身份,這些人在李汝魚體內,共同打造了這位從山村少年到裂土封疆的王爺!
不能不震驚。
李汝魚看向那幾位,輕聲道:“事且從權,並沒有找到足夠的數量,且不知道今夜是否能成功,更不知失敗了究竟會有何等後果,諸位誰願意先行一試?”
短暫的沉默。
浮生眼咕嚕一轉,看了一眼地上,打起了小算盤,立即賊笑道:“我一介無名小輩,就不和諸位大才爭了,你們先請。”
這貨是怕死。
最不怕死的自然是刺客荊軻,他上前了一步,卻見殺神白起倏然搶先。
李汝魚點頭。
他懂自己。
當下的局勢,自己最願意最希望能走出自己腦海裡那片世界的人,不是刺客、書聖和君王,也不那個無所不知的異人浮生。
而是殺神。
刺客荊軻懂了,於是他退了回去。
李汝魚做了個請的手勢,於是書聖回了,刺客回了,浮生猶豫了下,也回了,那位人間君王,金氣傍身,依然看不見面貌,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回了。
只剩殺神。
大氅飛舞,義無反顧。
李汝魚笑了笑,看著赤足女冠和花蕊夫人,又對小小點頭,“可以開始了。”
小小咧嘴一笑,“好勒。”
赤足女冠縱然的道家高人,花蕊夫人就算是活了數百年的老妖婆,和那百裡春香和大燕太祖一樣,此刻依然有點緊張。
這可道家史上神話傳說一樣的事情。
如果今夜成功,花蕊夫人和赤足女冠,都可以在道家史上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為一代傳奇,永遠銘刻在史書之中。
赤足的女冠揮手。
雪袍飄舞,一片清風從手中滋生,拂過李汝魚,李汝魚於是輕聲道了句:“河洛,借天師劍一用。”
臨安,欽天監監天房裡,放清風拂過後,渾身雪白晶瑩得如雪娃娃的張河洛撇嘴,“我可以不借麽。”輕輕解下腰間長劍,順著清風一丟。
一閃而逝。
這一劍一去千萬裡。
楚州海濱,李汝魚順手一招,遠空之中一閃而逝的一道光影落在手上,顯出帶鞘天師劍的身影,將它交給赤足女冠,“有勞。”
女冠面色凝重的點頭,“砍不死?”
李汝魚苦笑,“但願砍不死。”
一旁的小小悶聲悶氣的道:“敢砍死?”
女冠無語。
我好歹是你的恩師,有這麽不給恩師留面子的,況且以我的道家神通,會出這種紕漏,謝晚溪你似乎也太看不起你這個師父了嘛。
李汝魚揮手,“小小,潑墨!”
當然不是潑真墨。
小小不假思索,小手捧在身前,環視四海,一臉端莊,輕聲道:“可有無根水?”
來一捧!
話音落地,小小手間,竟然真的湧出一捧晶瑩之水。
小小又輕聲道:“何有地骨墨?”
來一塊!
話音落地,小小手間,竟然真的出現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墨鈿。
無根水和地骨墨交融,轉瞬之間化為墨汁。
小小將手心移到唇間,輕輕吹拂,手心間的墨汁,便似雲煙一般飄散而起,化作一縷縷細長的黑色煙氣,飄向李汝魚。
拂身而過。
一條黑色的鎖鏈,從李汝魚的身體裡飄出,向外蔓延,數米之後,鎖鏈的末端,漸漸顯化出一道身影:披甲按劍,大腸飛舞。
殺神白起!
這位沙場第一殺神,第一次在大涼世人的面前展露真容。
濃鬱的殺意,在其身後,渲染一片屍山血海。
大氅已是黑色。
殺神白起再沒有其他顏色,連飛舞的大氅都是黑色,身後的整個屍山血海都是黑色,這一刻,他站在李汝魚不遠處,就是一片水墨畫。
只是不美。
而是壯麗,充斥著殺伐之意的壯麗。
就是女冠和花蕊夫人都感到頭皮發麻,兩人在大涼的歷史中,不曾發現有任何人擁有這等恐怖殺意,很快,兩人都猜道了這位將軍是誰。
旋即倒吸了一口涼氣,難怪李汝魚第一個選擇的是他。
一旦這位將軍真的成了真正的“人”。
那麽得天下有何難?
就算趙室趙晉找到了南北定鼎的那位兵仙,有這位將軍在,李汝魚也有極大的把握。
因為他……是殺神啊!
眾人齊齊看向殺神白起,然而這位殺神卻負手望天。
大家倒不覺得什麽。
覺得這本該是殺神該有的風采。
唯有回到李汝魚腦海世界裡的異人浮生啐了口口水,冒了一句裝啥逼呢……李汝魚回了他一句,你要是有殺神的實力,做什麽在外人眼裡都是裝逼。
浮生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李汝魚示意赤足女冠:“請。”
鏘!
寒光照鐵衣。
一片耀目的光彩之中,赤足女冠拔出了天師劍,一劍劈落,宛若從天空之中劈出了一道閃電,嘩啦啦的劈落在李汝魚身上。
轟……
光彩四濺,電光劈啪,火光四射。
黑色的鎖鏈發出咯吱聲。
長劍貫體,是人都會死。
李汝魚死了沒?
所有人都膽戰心驚的望著閃電褪去,光華黯然處。
李汝魚依然站在那裡。
眉心沁血。
神情卻很安然,對著臉色慘白的小小笑了笑,“沒事。”
小小長出了一口氣。
師父那一劍當然不是劈的李汝魚,而是以道家無上神通,劈的李汝魚和那位將軍鏈接在身體裡的黑色鎖鏈的結。
只有劈開那個結,將軍才能得自由。
劈過一劍,女冠的金玉之軀再次黯然了一分,臉色更是慘白至極,身影搖搖欲墜,連天師劍都握不穩,小小慌忙扶住。
李汝魚看向花蕊夫人,還沒開口,花蕊夫人就已出手。
只是輕描淡寫的揮手。
如水墨畫一般的將軍,連帶著那片水墨的屍山血海,被那一隻手一拂,便化作一片水墨煙氣,飄進第一個棺材裡的屍首中。
轟!
棺材炸裂,屍首之中,無盡水墨煙氣將要迸散出來。
天穹之上,雷雲密布。
隱隱可見無色驚雷。
花蕊夫人臉色大變,“不行。”
李汝魚當即力斷,“換!”
花蕊夫人在揮手,那具屍體無聲炸裂成粉末,無盡的水墨煙氣飄散而出,飄入第二個棺材裡的屍首之中。
兩次出手的花蕊夫人,臉色漸白。
然而依然不行。
那片水墨煙氣剛進入那具屍首,屍體肌膚間就開始出現裂紋,根本無力承受這無盡磅礴的殺戮之意,比第一具屍首更不如。
天穹之上雷雲翻滾,驚雷由無色轉為五彩色,隨時都將落下。
不待花蕊夫人夫人出聲,李汝魚繼續沉聲道:“換!”
花蕊夫人再揮手。
第二具屍首也在無聲之中炸成飛灰,無盡的水墨煙氣飄進第三個棺材裡的屍首之中。
然而……
還是不行。
繼續換!
三次出手,花蕊夫人的臉色由白變青。
這一次,煙氣飄散進了其中一具骸骨之中,眼看著無盡煙氣似乎有纏繞在骸骨上的意思,眾人都長出了一口氣,以為這一次要大功告成。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臉色一變。
那具骸骨竟然在消融——更無法承受這磅礴無比的殺戮之力。
只能再換!
第五次出手,花蕊夫人的臉色已有慘青轉變為雪白。
揮手之後亦有些站立不穩。
天穹之上巨大的雷雲漩渦方圓數十裡,不斷的旋轉,中心處就在最後一具骸骨的上空,一道到七彩驚雷糾纏,誰也不知道會落下一道什麽驚雷。
這是最後的機會!
李汝魚根本不給花蕊夫人說話的機會,因為已經沒有備用的屍首和骸骨。
大喝一聲:“夫人,沒得選擇了,就是他!”
花蕊夫人無奈苦笑,頓足,揮手。
手心低落血滴。
血滴落地,頓時化作一片花瓣,無盡的花斑飛舞起來,飄入那句骸骨之中,和那無盡的水墨煙氣糾纏,又隱隱可見,花斑纏繞著骸骨骨架,以道家無上神通抵禦著水墨煙氣之中無盡殺戮之力對骸骨的摧毀。
然而效果不佳。
李汝魚見狀不妙,再次大喝:“楊粉黛!”
楊粉黛聞言,手中那條彩色綾帶立即飛舞起來,神速飄舞,將無盡煙氣和無數花瓣包裹在其中,形成一個巨大的彩球。
下一個瞬間,楊粉黛臉色慘白,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幾乎是同時,花蕊夫人亦吐出了一口鮮血。
彩球之上,湧現出無數雙手,仿佛水墨煙氣裡無盡的殺戮之力化作了地獄冤魂的雙手,欲要撐開這顆包裹住他們的彩球。
依然不行。
李汝魚並沒有驚慌失措,望向龍虎山方向,“天師,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龍虎山天師府中,當代天師張元吉身後站滿了整個天師府的高手,聽到憑空炸裂在龍虎山天師府上空的聲音,面面相覷。
張元吉雙手一攤,“天師劍在你那裡,雲雨碗女帝帶去了東土,貧道能怎麽辦,誰又能在這樣的情況壓住那無盡的殺戮之意?”
“我來!”
山腰上,響起一道自信睥睨的聲音。
那位隱居在山腰上的絕代天師,那個邋遢道士此刻站在道觀前,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大聲高念:“厚土載物,黃天承德,敕!”
言出,法隨。
楚州海濱,無盡的雷雲之中,倏然落下一張大網,快如閃電的將彩球包裹。
地上,亦湧出一張大網,將彩球包裹。
道觀前的邋遢道人,強如這位絕代天師,亦不由得吐了一口血。
被天地兩張大網包裹,彩球終於不再異動。
然而此刻花蕊夫人卻搖頭,歎氣,“骸骨承受不了無盡的殺戮之力,我的花斑也肉不了白骨!”
李汝魚歎了口氣,望向聖人廟,“先生,借春風一用。”
聖人廟前,憑欄望山河的范姓廟祝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楚州海濱,聽到了李汝魚的聲音後,歎氣,作為大涼天下的文道聖人,他實在不知道是否該出手。
身後,那位道姑聶隱娘隨意說了句,“先生,若李汝魚得此人,可摧枯拉朽而得天下乎?可減少天下征戰乎?”
范姓廟祝聞言醍醐灌頂,回首看了一眼聶隱娘,“當年救你,今日救我,妙哉。”
於是春風生。
從聖人廟,春風一掠千裡,溫和的撞入彩球之中。
光華大作。
小小深呼吸一口氣,手腕一翻,露出一根女帝禦賜的筆豪,往天一指,筆豪之尖便生細微閃電,往地一頓,筆豪之間便淌濃墨。
小小潑墨揮毫,寫了一個字。
“人!”
一個巨大的人。
從天上一筆撇下,再一筆捺到東海之上。
煌!
彩球倏然爆發出無比強烈的黑色光彩,整個楚州海濱的天地之間,哪怕是強如李汝魚,也在看不見絲毫光彩。
天地之間,只剩下一片黑色。
海上,席卷了十米巨浪,湧卷著衝向遠海之中,摧毀了海面的一切。
許久,許久……
黑色散去。
天穹之上,雷雲翻滾之中,一道粗如房屋的閃電,以無比遲緩的動作,緩緩的從天上落下,仿佛一柄粗如房屋大小的長槍,一丈又一丈刺落。
這道閃電之槍,無所不破!
然而此刻眾人卻沒心思關注那道閃電之槍——那是李汝魚的事。
當眾人可以再次看見時,彩球、天地大網、黑色煙氣、花斑、小小寫的“人”字,都已消散不見,眾人眼前,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真正的人。
依然披甲,依然按劍,大氅依然飛舞。
依然散發出強烈的殺戮之氣。
仿佛他的身後,依然存在著一片屍山血海,他依然是那個從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將軍。
他靜靜的站在那裡。
他不看天,不看那道閃電之槍。
不看地,不看這片鮮活的泥土。
不看大海。
只看人,他看著李汝魚。
他輕聲歎了口氣,“我終於歸來。”
我,殺神白起,今日歸來!
李汝魚點頭,按住鏽劍,“是的,你歸來了,今日起,你真正的活在了大涼天下。”
白起輕輕點頭。
然後……
在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倏然跪下一足,半跪在地,握手為禮,滿心忠誠,天地之間,響蕩著這位殺神發自內心和靈魂的誓言。
“末將白起,願遵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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