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依然照青松。泰山之巔,只有依然獨坐,卻已滿身隱隱顯金光的風城主。
女帝終於去了東土。
那個從登基之後,就如一輪明日懸掛在大涼天穹,俯視人間以君王之氣重壓天下,壓得無數人喘不過氣來的女帝,終於走了。
有人歡喜,有人憂。
夕照山上,重獲光明的紅衣小娘子失去了胡蓮先生,失魂落魄的下山。
形單影隻。
李汝魚只是歎了口氣。
他知道,這位女子余生都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
她心中只有那位青花儒衫人。
李汝魚沒有動,他在等。
等人來。
女帝走了,趙禎為帝,李汝魚兼國,這將是一場看不見硝煙,但在暗夜之中,無處不見殷紅鮮血的朝堂之戰,江山之爭。
那麽有些人應該要選擇站位。
確有人來!
一位身著飛魚服腰配繡春刀的中年男子,一步一步登上台階,站在李汝魚面前,微微猶豫了下,還是彎腰行禮。
默然無聲。
李汝魚點頭,“趙都指揮使不用多禮。”
錦衣衛北鎮撫司都指揮使,趙信!
趙信有些悵然若失。
只有自己麽……
李汝魚笑了笑,“既然南鎮撫司都指揮使趙瑾此刻都還沒來,那就是不會來了,趙都指揮使,只怕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南北鎮撫司之間,遲早會有一戰。
趙信不愧殺伐果斷之人,能在北鎮撫司都指揮使位置上穩如狗,自然不是優柔寡斷之人,聞言點頭,“北鎮撫司全員,唯死不退。”
李汝魚笑了,雲淡風輕,“沒那麽嚴重。”
有些擔心那個女人,於是笑道:“趙都指揮使且回罷,勿要被人發現今夜來過夕照山。”
趙信頷首,“這是自然。”
自己對外的立場保持中立,或者含糊不定,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麻痹趙室。
來去匆匆,下了十余階後,趙信回首看了一眼。
李汝魚依然坐在那裡。
那條在臨安頗有凶名的花斑依然埋首在他腿上。
不知為何,趙信忽然感覺到一種孤單。
這種孤單……
趙信確信自己曾經感受過。
在垂拱殿中,女帝一個人孤單坐著時,便曾流溢出這種獨立高樓的孤單。
女帝和李汝魚,果然是同一類人。
趙信笑了。
旋即回首望向西方,西域更西的方向,喃喃念了一句,閆擎為一塚墳地為你賣命,我趙信為一席都指揮使官位亦為你賣命。
無憾無悔!
士為知己者死,沒有女帝,就沒有趙信這十余年的風光。
所以,我趙信會用盡全力輔佐李汝魚。
等著你歸來!
禁軍守衛王陵的心中只有一個陛下,我趙信心中,亦只有一個陛下。
李汝魚也不配。
一陣清風掠過,趙信遍體生寒,無語而笑。
下了夕照山,在黑暗中遊走回府時,路過一座坊子,發現坊子外柳樹下新修了一座土地神龕,略微有些詫異。
走進看時,恍然。
不是神龕。
是一座很沒有規模的祠堂。
供奉著一尊三尺高大的神像,神像是位讀書人,卻又在腰間配了刀。
繡春刀。
祠堂上有民間書法家題牌匾:廣理真君柳公祠。
趙信知道,這不是老相公柳正清。
而是柳向陽!
這幾年,大涼天下各地民間,出現了不少這樣的祠堂,女帝沒有管,甚至暗暗有支持的意思,地方官府對此也是大力提倡。
廣理真君祠堂,香火旺盛不輸城隍、土地、月老廟。
如今連臨安也有。
柳州柳向陽,向陽而生向陽而死。
一朝封神。
趙信心中快意,大步而去。
自己做不到柳向陽那般,但願身後留一個清名,足矣。
然而清名是成王敗寇的產物。
所以……
那就戰罷!
……
……
清風掠過大街小巷,最終停在麗正門前。
李汝魚從清風裡走出來。
先看了一眼城樓暗影裡的王陵,微微頷首示意,王陵抱拳回禮,笑了一聲,轉身下了城樓,既然他在,那麽臨安無人可傷得了王妃蘇蘇。
妖嬈女子依然坐在水邊,晶瑩的小腿依然蕩漾在水波裡。
濤聲點點。
只是妖嬈女子已經不再苦笑,無聲的望著水流東去。
李汝魚歎了口氣,來到女子身後,不容置疑的道:“跟我回去。”
口吻很有些……
強勢。
正如夫君找著了離家出走的不聽話小娘子。
蘇蘇抬起頭,“憑什麽,你是我的什麽人,嶽平川都不敢這樣對我說話!”
李汝魚大感頭疼。
秋日水涼,蘇蘇雙腳泡在水裡許久,怕是要著風寒。
猶豫刹那,終究還是彎腰,俯身,一把攬住這妖嬈女子的蜂腰,攔腰抱起,轉身就走,“她走了,今後我會承擔起她承擔的責任。”
蘇蘇有些發愣。
忽然間就埋首在李汝魚懷裡,啜泣無聲。
淚滿衣襟。
李汝魚的心思已不在懷中女子身上,他現在很愁苦。
回去可怎麽給小小交待喲。
說好的要給小小一座城,可如今這座城裡,擠進來了一個阿牧,又橫空跑出個宋詞,如今又被王妃蘇蘇佔了一座閣樓。
小小……會生氣的吧?
……
……
隨著趙禎登基為帝,趙麟一脈憑空富貴。
雖然趙麟還沒封王,但遲早的事情。
總不能讓天子生父太過寒磣罷?
父憑子貴嘛。
趙麟府中,白日裡幼子趙禎登基為帝,趙麟百感交集,趙室的江山終究還是回到了趙室手中,而且是自己這一脈。
只要過了李汝魚那一關,自己將來指不準能撈個太上皇。
太廟?
那必然是要位列其中。
作為趙室子弟,趙麟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有今天。
於是,是夜大醉。
府中充斥著喜慶,只有一座小院子例外。
趙晉負手站在院子裡,一直望著北方,雖然幼弟趙禎登基,自己這個皇長兄,也必然要被趙室推上朝堂,成為一位王爺,但形勢不容樂觀。
女帝給李汝魚留下了太多。
但是——
至少那個女人走了!
趙晉不得不喜,壓得趙室喘不過氣的女帝走了,還有什麽事情能比這更振奮人心?
趙晉很想大笑。
開懷大笑!
院子下青松的明月隱隱裡,忽然傳來聲音,“想笑就笑罷。”
一位中年人走出來。
一聲白衣,鬢間已有白發,渾身散發出一股沙場之氣。
白虎神將,趙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