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去,明月明,眾安橋上伊人獨對影。紅衣女子懷捧瑚璉匣。
獨自立橋頭。
……
……
清風來,明月明,福寧殿前天驕齊起身。
彩衣女帝腳步輕且盈。
率眾赴東土。
……
……
從鳳梧局女冠穎兒手中接過那柄柳葉小刀,在掌心處一閃而逝,看得眾人一陣心曠神怡。
女帝是聖人。
卻不知以何為聖。
如今看來,刀中聖人?
那這殺力有些恐怖了。
只是這柳葉小刀如何殺人,飛刀?
無人知曉。
福寧殿前,算命漢子笑眯眯的看了一眼眾人,又對胡蓮先生行禮道:“有勞先生。”
胡蓮先生回禮,“好說。”
便起小天地。
一瞬之間,女帝、胡蓮先生、項羽夫妻、青衫秀才、老鐵、閆擎、華姓老人、算命先生便從穎兒和張河洛的視線裡消失。
但穎兒知道他們還在。
只是看不見,也感知不到了而已,連張河洛也一樣——儒家聖賢之風姿,張河洛歎為觀止。
福寧殿前驟起狂風。
一瞬千裡。
……
……
麗正門外小河畔,有女子坐在水畔,無懼秋涼,晶瑩雪白的小腳丫蕩漾在水中。
濤聲點點。
女子眸間,淚花點點。
走吧走吧,你們都走吧,就留我一個人在這世間淒涼。
這下你們都滿意了罷!
心中如此想,淚花點點已做磅礴之勢,無聲哭泣梨花帶雨。
卻有清風掠河而來。
捎來了一句話:不相見,別離苦,我在東土等君來。
蘇蘇於是笑著哭。
女帝一生,只有一個閨蜜。
王妃半生,只有一個情敵。
最終都是牽絆。
……
……
麗正門城樓上,原本只是一個小小守衛,卻悄無聲息從普通士卒爬到麗正門守將,又至禁軍中郎將,南北大戰之後更是悄無聲息成為整個紫禁城禁軍守衛指揮使的王陵站在暗影處,看著夜色裡的女子,一臉絕然。
昨日,陛下出乎意料的召見了他。
陛下說,王陵,朕禪位了。
王陵說,您永遠是王陵的陛下,王陵只有一個陛下。
陛下又說,朕欲去東土,然而有些事朕不放心,所以,你可願為朕守住一個心安。
王陵說,但死不辭。
陛下便說,守住紫禁城,若朕歸來,紫禁城依然是朕的紫禁城;守住王妃蘇蘇,若朕歸來,她依然沒心沒肺的自私活著。
王陵抬首,斬釘截鐵,臣若在,陛下的紫禁城就在,王妃就在!
陛下意味深長的說了句也是他的。
王陵知道那個他是誰,笑了。
“當然!”
……
……
泰山之巔。
風城主睜開眼,看著這一群人,沉默了一陣,問女帝:“你等走後,可需要斬了天梯?”
女帝搖頭,“不用。”
泰山天梯要斬,但還不到時候。
眾人齊齊望向遠方。
夫子和李婉約還沒到。
此時……
廣西之濱的海上,水平浪靜,明月共潮生,天涯共此時。
夫子牽著李婉約行走於水面。
如履平地。
兩人一直沉默著,感受著彼此掌心的溫度。
許久,李婉約才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夫子笑了笑,說沒關系。
李婉約也便溫婉的笑了,“你早就知道?”
夫子嗯了一聲,捋了捋李婉約被海風吹亂的鬢發,一臉柔情。
你不說,那我便不問。
李婉約吐了吐舌頭,“但我還是要說,我知道你去東土之後,
並不會困於女帝和三大帝國之間的事情,你要去尋找更高更遠的世界。”夫子笑了笑,“知我者,婉約也。”
李婉約眉梢帶春,忽然伸手抱住夫子,柔聲道:“我不會拖累你。”
夫子訝然,“莫非……”
話音未落,耳畔忽起穿越千秋的唱曲聲。
婉轉曲折。
腳下海水,驟起波瀾,湧卷翻舞之中,高樓平地起。
無數海水形成一座百丈高樓,夫子和李婉約便立高樓之上,手可摘星辰,幾聞仙人語。
圓月光輝滿西樓。
又有水浪幻化如雲,最終化作一頭數丈大小的雁,展翅騰空,飛至高樓畔懸空,李婉約便拉著夫子踏上雁背,巨大水雁栽著兩人衝天而起。
一飛千裡。
海上已無一人,那座數百丈高樓倏然間崩碎,水流如花瓣漫天飛舞,最終自流入海,只剩下清冷小詞聲回響。
驚豔了歲月。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
極遠極遠處,牧童坐在青牛背上,長籲了聲,真是個對璧人。
……
……
大雁破空而來。
女帝笑了笑,率先舉步,腳下,便生出朵朵蓮花,一道天梯憑空顯現。
女帝之後,胡蓮先生。
其後是華姓老人,再其後閆擎、青衫秀才、算命漢子、項羽夫婦,最後是老鐵,等著水雁崩碎後,夫子帶著李婉約踏上天梯時,老鐵笑了一句,“關中的北鎮撫司真是吃乾飯的。”
直到如今,才知道李婉約也是異人。
夫子笑了笑。
李婉約捂嘴,點頭稱是,說幸好老爺子當年不在關中,要不然婉約就要成您老拔刀術下的亡魂了。
老鐵砸吧了下嘴,“小妞兒嘴挺甜。”
因為李汝魚的緣故,素來不怎麽喜歡讀書人的老鐵,對夫子和李婉約這對伉儷感官極好。
走在最前面的女帝聞言無聲笑了笑。
北鎮撫司哪有吃乾飯的?
是我不想而已。
莫說李婉約,就是關中李家,李婉約那個祖父亦是異人,北鎮撫司若要動手,整個關中李家都得玩完,又何況區區一個李婉約。
女帝忽然回首,看了一眼胡蓮先生,歎道:“先生果不可欺。”
胡蓮先生笑了笑,笑容之中滿臉失落。
其實在她做飯時,在她納鞋底時,在她為自己披衣時,在她燈下守著自己看書時,她真是自己的妻子。
可惜她最終沒能逃過命運,沒能逃過女帝的棋。
如果她不踏出最後一步,自己此刻就會回一下臨安,將她帶去東土。
胡蓮先生歎道:“我早知道她是你的人。”
女帝無語,“所以半個春秋,其實在你身上?”
何為瑚璉之器。
器者,容物也!
瑚璉先生所謂的半個春秋,其實一直都在他身上,瑚璉匣,只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當然,其中並非全無一物。
至少被李汝魚借走了半分江湖氣。
夕照山,李汝魚看著捧匣而來的紅衣目瞎女子,看著她臉上那個深深的梨渦,不知道為何,就想起了那個手持風嘴梨花槍臉有梨渦的女子。
不知道她如今在哪裡。
也不知道那白虎神將趙颯如今又在哪裡。
再相見,會不會刀刃相向?
紅衣女子來到李汝魚面前, 福了一福,道:“此是瑚璉匣,匣中半個春秋。”
說完放到李汝魚面前。
李汝魚歎了口氣,沒有去開匣,反問道:“冒昧問一句,小娘子和胡蓮先生一世夫妻,可曾同房?”
紅衣女子怔住,許久忸怩著道:“有。”
李汝魚搖頭,“有些事情,我們親眼所見不可信,哪怕是親身經歷亦不可信。”
胡蓮先生是儒家聖賢,更是君子。
君子不可欺。
所以胡蓮先生不可能不知道紅衣女子是女帝的棋子。
那麽紅衣女子所經歷的事情,極有可能是胡蓮先生給她的一場夢——能自成一片小天地的儒家聖賢,還有什麽是做不到的?
掀開瑚璉匣,笑道:“你看,沒有半個春秋。”
旋即猛然想起紅衣女子看不見,於是苦笑了一聲,道:“匣中無春秋,但有你下半生的存生之道,書鋪的地契,你們所住那座院子的地契,一大疊會子——唔,還有一張紙,有兩行字,我念給你聽。”
“你依然璧身無暇,空耗你之歲月,吾心有愧,隔壁張明風為人忠厚老實,一直不曾娶妻,又暗暗垂慕於你,可托終生。”
李汝魚看著那張紙最後四個字,喟然長歎,“莫念前塵。”
胡蓮先生,不負君子!
紅衣女子一臉哀默,捂著心口,轉身望遠空,沒有絲毫靈氣的眸子裡,染上了一層青氣,肆意流淌如幻大千。
明月出現在女子眼眸中,熠熠生輝。
重獲新生!
紅衣女子瞎目重明,卻只是默默的看著遠方,他在那裡,他即將從那裡離開。
忽然就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