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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六十九章 吾名白起!
  春末時分,晨霧如雲流動,遮掩了扇面村。

  清新空氣裡,夾雜著淡淡煙灰味。

  連夜趕路的李汝魚一臉憔悴,身上的傷勢又開始沁出血跡,站在村口,村裡偶爾傳來一聲聲雞鳴狗叫,仿佛在告訴李汝魚,這只是扇面村一個尋常的清晨,沈煉說的都是謊言。

  然而眼前卻是坍塌的私塾,燒成灰燼的殘磚碎瓦裡,飄著縷縷青煙,融入白茫茫霧裡。

  私塾裡沒人,有血。

  李汝魚腳上灌鉛,沉重的走入霧裡,破碎的村莊從霧裡一段段的出現在眼前。

  趙二狗家依然完好,屋裡沒人,有血,有黑虎子的屍首,花斑守在屍首旁,嗚咽著摩挲在母親的頭,想讓它起來。

  短短的幾百米路,李汝魚卻似走了幾百年,大部分村舍皆完好無損,房前院後都有血,除了雞鳴狗叫,村裡安靜得可怕。

  來到孫鰥夫的皇宮前,李汝魚心沉入海底。

  皇宮已不見,只剩下一片灰燼,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焦糊味道,李汝魚站在廢墟裡,看著灰燼裡密密麻麻堆積如山的牙白色骨灰,渾身被抽去力氣,癱坐在地上。

  李汝魚的內心很平靜。

  或者說是很空,什麽都沒想,坐在那裡,就只是坐在那裡。

  這一坐便是一天。

  直到日暮時分,李汝魚才清醒過來,然後到自己的家裡翻了些陳米,從地裡拔了幾根菜,小炒了上桌,安靜的吃飯。

  吃著吃著,從來不會在飯間停筷的李汝魚放下了筷子。

  呢喃了一句,不香了。

  洗碗,洗澡,睡覺。

  仿佛這只是一個平常的夜晚。

  漆黑的扇面村安靜到了極點,半夜的荷塘邊再也沒響起吱呀開門聲。

  天青色夜空裡,驟生烏雲,湧滾如漩,電閃雷鳴。

  李汝魚躺在床上,滿頭大汗。

  大夢。

  這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原野。

  在望不到邊際的原野上,是望不到邊際的屍山血海,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刀戈劍戟,破碎染血的旌旗湮沒在血河裡。

  輕輕走一步,腳下便沾染一堆泥,被血侵染的泥。

  李汝魚站在屍山血海裡,望著不遠處,那裡,有一位著白盔身披血紅大氅的將軍背對自己負手而立,無風自舞的血紅大氅飄逸。

  將軍如地獄爬出來的神——殺神。

  李汝魚安靜的看著。

  也不知道多久,那位將軍終於緩緩轉身,望著李汝魚。

  將軍不高,卻又在這片屍山血海裡頂天立地,所有的光輝都無法遮掩其蓋世鋒芒。

  那雙毫無情緒的空洞眸子卻如刀。

  李汝魚想說話,卻發現無論自己怎麽張嘴,都無法發出一個字音。

  將軍一步一步前行。

  屍山血海如浪潮,在他面前一分為二,只是眨眼間,將軍便走到自己面前,眸子裡依然空洞而犀利,但李汝魚卻怎麽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將軍輕輕抬起手。

  手中突兀的出現一柄劍,正對李汝魚,一寸一寸遞進。

  李汝魚卻無法動彈。

  只能眼睜睜看著長劍刺入自己的胸口,又眼睜睜的看著那位將軍順著長劍一點又一點的沒入自己的身體,最後消失不見。

  天地之間,鬼哭狼嚎,有聲音響蕩九天。

  “吾名白起。”

  李汝魚眼角余光處,卻見屍山血海裡有人孑然獨立,站在白甲將軍原來的位置上,

默然的看著自己,“吾名白起”之後,則是如風細膩流淌的悲嗆唱語。  風瀟兮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荊軻!

  倏然起炸雷。

  李汝魚驚聲坐起,滿頭大汗的聽著天穹上驚雷陣陣,腦海裡多了一些東西,除了荊軻的十步一殺,似乎還有一顆寒冰一般的心。

  有形無質的存在於腦海裡。

  一顆心?!

  白起的心!

  為什麽會是一顆心,這顆心又代表著什麽?

  李汝魚不知道荊軻是誰。

  更不知道白起。

  隱然覺得,這兩人大概和自己雷劈不死脫不了乾系。

  也便沒去深思——終究不是壞事。

  比如沒有荊軻的十步一殺,自己大抵是殺不了孫鰥夫,也殺不了張焦。

  至於白起這顆心對自己有何影響,多想無益,該來的終究會來。

  第二日,李汝魚起床,洗漱,吃飯。

  然後扛著鋤頭來到皇宮後面,尋了塊向陽的地方,一聲不吭的挖坑,趙二狗的花斑不知道從哪裡跑了出來,朝他喚了兩聲,臥在一旁安靜的看著。

  眸子裡無凶相。

  從清晨直到傍晚,終於挖好足以放下三百多具白骨的大坑。

  第三日,李汝魚從灰燼裡將所有的白骨抱出來入土為安,卻倏然蹙眉,隱然覺得哪裡不對,那些沒燒成灰燼的骸骨,似乎細弱了不少?

  也沒多想,一堆又一堆的黃土掩埋,最後找來一塊木板,拿出筆墨硯,卻終究什麽也沒寫,就那麽插在大墳之前。

  忙完這一切,李汝魚這才挨家挨戶找出了香蠟錢紙,在墳前默默的燒著。

  你們且安睡。

  總有一天,我會讓趙長衣和沈煉血祭。

  花斑一直默默的看著這一切。

  燒完香,李汝魚一語不發的出村,走到村口回望,輕輕揮了揮手, 仿佛楊柳樹蔭下還有無數的鄉親在那裡。

  今生再無百家飯。

  花斑亦步亦趨。

  李汝魚盯了花斑一眼,默默的蹲下來,撫摩著面相猙獰的花斑腦袋,輕聲道:“花斑,扇面村只有我倆了,以後我會保護你。”

  花斑眼裡無凶光,溫柔的順著李汝魚的撫摩,伸出舌頭舔著李汝魚的手腕。

  李汝魚起身,花斑在後。

  一人一狗,在漭漭群山間渺小如無物,卻又是唯一的生機。

  ……

  ……

  只是少年沒有看見,在扇面村漭漭群山之巔,有個中年寡婦站在大樹下,盯著一人一狗出山,說了句這孩子肯定很傷心。

  婦人身旁,站著位儒衫老人,歎了句難得糊塗。

  在更深處的山谷裡,隱隱見炊煙。

  ……

  ……

  臨安朝堂炸開了鍋。

  在升職北鎮撫司副千戶的沈煉和被三位北鎮撫司小旗護送的徐秋歌未抵達臨安之前,便先有長陵府知府的奏折送遞到陛下垂拱殿的禦書桌上。

  長陵知府的這封奏折很簡單,只是毫無偏頗態度的陳述了兩件事。

  江秋知州徐繼業死於璧山縣春風關。

  璧山縣轄境扇面村三百余村民一夜之間被屠村,始作俑者是原北鎮撫司長陵府西衛十三所如今升任副千戶的沈煉,唯一幸存者是北鎮撫司江秋房緹騎李汝魚。

  而在這封奏折送遞陛下禦書桌的前一天,消息靈通的南鎮撫司都指揮使趙瑾已經提前覲見陛下,也隻說了兩件事:徐繼業之死和扇面村被屠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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