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床入院的第三天下午，最終的檢查報告結果出來了，確診是胰腺癌。梁博拿著各項檢查報告找到范主任討論就診方案，考慮到患者還年輕，打算進行胰十二指腸切除術。

　　確認手術方案後，梁博來到病房把病人和病人家屬叫到了辦公室，待他們倆坐下後，梁博便拿出已經準備好了的各類檢查報告攤放在他們面前，並拿筆指著報告上的結果說到:“檢查結果出來了，確實是胰腺癌。”

　　“確定是那個病啊?”病人跟他家屬的性格截然不同，也可能是因為生病所以話都很少，每次查房都是家屬在說話，這次也是一樣，病人家屬代表著病人說，“那就治，該怎麽治我們就怎麽治。小梁醫生。”

　　“你們入院的時候我就大概給你們介紹了，”梁博娓娓道來，“我們治療胰腺癌的常見方法就是手術切除，我跟范主任也商量了下，對你們這個情況，也是采取胰腺十二指腸切除術。”

　　“就是要做手術是吧?那就做嘛，沒事。花多少錢都治。”病人家屬似懂非懂。

　　胰腺十二指腸切除雖然是肝膽外科的常見手術，但是對於病患來說這是個大手術。醫院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給年齡超過50歲的病人做手術，盡量要求子女到場，並簽定手術知情同意書。術後不成功或者出現並發症，子女以醫生糊弄老人為由“秋後算帳”，這種事情梁博已經聽過很多次。要求子女到場，一方面便於醫生跟家屬溝通，另一方面也是醫生出於自我保護的考慮。

　　梁博想著這幾天隻有這兩夫妻在醫院，便問道:“王阿姨，您看下你們是否要叫子女一起過來商量下，畢竟這是個大手術，而且手術前談話還是要涉及到簽字的，最好是你們子女能到場。”王阿姨，就是19床家屬，梁博之前好幾次見面都沒好意思這樣稱呼，現在熟悉了些，也就不那麽生分了。

　　“沒事，阿姨雖然讀書少，但是我們做生意也很多年了，常見的字我還是認識的。”王阿姨轉過頭看了病人一眼，繼續說道，“而且簽字我都可以的。”

　　“是這樣的，任何手術都是有一定的風險的，手術台上突發的情況我們都不能預料，這些情況我們是要跟你們交代提前說明的。”梁博看了下患者，“最好是你孩子能來，畢竟年輕人理解能力會比你們強些。”

　　“沒事，小梁，叔叔和阿姨都相信你，你跟我們怎麽說，我們就怎麽做。”王阿姨卻堅持著。

　　“醫生，沒有關系，簽字什麽的我自己都可以的。”病人見梁博堅持要叫自己的孩子過來，難得開口。

　　“不是我們不信任你們。”梁博繼續解釋著，“我們碰到太多這樣的事，有的是病人了簽字，但做完手術後出現並發症又反悔說是自己意識不清被醫生強迫簽的，還有的是子女嫌醫藥費貴說是我們忽悠老人做手術的，我們都是百口莫辯。”

　　“放心，小梁，我們肯定不會這樣的。”王阿姨堅定地說道。

　　“我不是說你們會這樣，隻是把原因分析給你們聽。”梁博怕他們誤會忙解釋道，又設身處地地說，“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病人做手術後生活上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自理，我擔心您一個人照顧不過來的。”

　　王阿姨兩人在省城醫院本身就比較孤立無援，見梁博這麽為自己著想甚是感動，並解釋道:“小梁，沒事，你真是好孩子，你不用擔心阿姨照顧不過來，實在不行，到時候也可以請幾天護工的，

沒關系。”　　“可是我們醫院確實有這樣規定。”梁博為難地說道，“病人有成年子女的話，做手術一定要經過子女的同意，有一個子女在都可以的。”

　　王阿姨見梁博一直在勸說，突然抓住梁博的手說道:“小梁，王阿姨知道你是好人，我們絕對不會像你說的那樣，我們不讓孩子來，是因為我隻有一個女兒，她又嫁到外省去了，實在不便過來。入院的時候我們倆就商量好了，生病的事情就不告訴她啦。”又支支吾吾地說道，“而且。。。。而且告訴她也是讓她擔心。”

　　梁博心想，胰腺癌不是小病，惡性程度高，治愈率很低，而手術死亡率又較高，入院時已經跟他們說過了，但是他們還是堅持不讓孩子知情，要是以後發生了什麽事情，突然告訴孩子，那豈不是更加難接受！梁博很不能理解，又考慮到病人和家屬如此堅決，也不便再次重複，隻是弱弱地說道:“這樣的大手術子女最好還是能到場，而且術後照料還是個體力活。”

　　王阿姨見梁博沒有剛剛那麽強硬的語氣，便說道:“呵呵。。。那個都沒關系的，小梁。”說罷再次看著她的丈夫，“小梁，沒事的，你給我們早點安排手術就可以，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擔心，我一個人都應付的過來。”

　　病人也會心地點了點頭。

　　梁博雖然很想讓患者女兒過來，但是最終的選擇是要尊重家屬的意見，好在病人還年輕，沒到七老八十的年齡，便說道:“那行吧，我跟范主任說下，我會盡快安排手術，確定好時間後再通知你們吧。”

　　“謝謝你啊，梁醫生。”19床病人見梁博同意了，微笑著說道，“那您就先忙，沒什麽事我們就回去了。”

　　“恩，好的。”梁博回應道。

　　 2

　　他們走後，梁博拿著病人的資料又去找范主任，范主任的辦公室就在隔壁，是個獨立的小房間，門口寫著副主任三個字，梁博敲了下門就直接進去了。一見到老師就說道:“老師，我剛剛把手術情況告訴了19床病人，他們同意手術，病人隻有個女兒，在外省，我要求他們把他女兒叫過來，可是家屬的反應很奇怪，堅持不讓她女兒過來。”

　　“這樣啊?”范主任據自己多年的經驗分析著，“最好還是要來，畢竟這是大手術，要是術中發生什麽事情，到時候他女兒來找麻煩就不好了。”

　　“恩，剛剛也說了，可他們還是執意不叫他女兒來，說是在外省，不方便。”梁博解釋著。

　　“外省的子女多的是，工作哪裡有那麽忙，父親都得癌症做手術了還不回來，這個女兒也太不孝了。”范主任為病人抱不平。

　　“不是，老師，好像是他們壓根沒告訴她女兒住院的事情。”梁博為病人女兒解釋道。

　　“啊?這住院好幾天了都沒告訴啊?”范主任詫異道，“這可是癌症。這兩人倒是挺奇怪的。”

　　“是啊，我也好奇怪，之前不告訴吧，可能是結果沒出來，省的擔心，現在檢查結果出來了還是執意瞞著女兒做手術。”梁博非常認同老師的驚訝。

　　“我看19床家屬平時嘻嘻笑笑的，沒想到如此固執啊，這樣保護孩子就是溺愛孩子了，總是要承受的，晚知道還不如早知道。不然到時候打擊更大。你好好做做工作看，最好能把他女兒叫來。”范主任依然堅持自己的準則。

　　“恩，好的。”梁博爽快地答應後又擔憂地說道，“不過感覺挺難的，今天我也跟他們講清楚利害關系了，但是他們還是很堅持。老師，我盡量再做做家屬的思想工作吧。”

　　“恩，那個家屬看起來挺好說話的，多做做她的工作。”范主任給梁博提出建議。

　　“恩，好的。”說著梁博便拿出另外一份檢查報告說道，“老師，你看下這個報告，這個手術我們該怎麽做啊?”說著兩人便開始討論另一個病人的病情。

　　聊著眼看就5點半了，范主任看了下手表說道:“那差不多這樣，19床病人的手術時間你就安排在後天吧。”

　　“恩，好的。”梁博回道。

　　范主任邊匆忙收拾東西邊說道:“我今天有點事，先回去啦。”

　　說罷兩人一同走出了辦公室，梁博走到醫生辦公室門口剛準備與范主任分道時，便看到19床的家屬王阿姨迎面走來，19床家屬看到梁博和范主任，一貫熱情地打招呼:“范主任，下班了?”

　　“恩，是啊。”范主任伺機詢問19床的情況，“剛剛還在聽梁醫生跟我說你的情況，你女兒怎麽?不方便過來?”

　　“是啊，范主任，跟梁醫生說了，我女兒在外省不方便過來。”王阿姨淡定地回著。

　　“最好是要把她叫過來，我們好多工作都要跟你女兒商量的。”范主任勸說道。

　　“呵呵。。。范主任，沒事，有事情跟我商量一樣的。” 19床家屬不以為然。

　　范主任見她如此堅持自己又有事急著走，便說道:“那行吧，”說完準備要走。

　　19床家屬見狀忙說道:“誒，范主任，我正好是想找您的，問下您，我老公這樣的情況做完手術，這幾天飲食要注意什麽嗎?下午梁醫生找我們的時候忘記問了。”

　　“術後三天內是禁食的，等排氣後在吃些米湯之類的，盡量吃一些易消化的，細一點的食物。”范主任回道。

　　“好的，謝謝范主任。” 19床家屬熱情地應道。

　　范主任看了下手表說:“那我先走了，還有事你問梁醫生就可以啦。”

　　“老師，你有事先走吧。”梁博見老師看起來比較急，說完便轉向 19床家屬說:“你還有別的事情來辦公室跟我說吧。”

　　19床家屬問的問題也不是很緊要的，卻又像是特意來找范主任一樣。她環顧四周，見沒有其他人，突然拿出一個紅包遞給了范主任說道:“范主任，到時候手術辛苦啦，我們的一點心意，還望不要嫌少。”

　　梁博現在才明白，原來19床家屬來找范主任是送紅包的，范主任見狀趕緊推辭道:“手術是我的分內工作，這個你拿回去。”

　　“范主任，您不拿就是看不起我們鄉下人啊?還是嫌少啊?多少是我們的心意，您拿著我心裡才踏實點。” 19號床家屬趕緊解釋道。

　　19號床家屬見梁博和范主任都尷尬著，便說道，“范主任不是有事，您有事您就先忙吧?”

　　說完便拉著梁博走進值班醫生辦公室，范主任也隻有接收這份無奈的“福利”，說道:“好吧，那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要有什麽事情，就找小梁好吧。”

　　“好好，您先忙。” 19號床家屬趕忙回道。

　　說罷范主任便匆忙地離開了。

　　3

　　醫生辦公室入口有個大長桌，本來是開會用的，現在還有個最大用處就是術前談話和平時家屬找醫生時落座。梁博被19號床拉到了醫生辦公室後，很自然地坐在大長桌旁，問道:“您是還有什麽問題嗎?”梁博突然想到剛才老師交給自己的勸說任務，便繼續說道，“對了，剛剛范主任也跟你說了，我也想找你再談談你女兒的事情，你們最好還是叫過來。”

　　“小梁，我知道你是為阿姨好的，相信阿姨，真沒必要叫我女兒來的。” 19床家屬耐心地解釋著。

　　“王阿姨，可能你們還不清楚，照顧一個胰腺十二指腸切除術病人是要很多體力工作的。”梁博繼續勸說著。

　　“我知道的，隔壁20床不也是做了一樣的手術，我看到，還要接管子。” 19床家屬看起來好有經驗，“這個沒事，到時候我會請個護工幫忙一起輪流看著。剛剛我老公也給他侄子打電話了，說好做完手術的那兩天會過來一起幫忙。”

　　侄子都來幫忙卻不叫女兒，梁博更是不能理解，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梁博也不好再問了。

　　“你們這樣堅持，也隻有這樣了。”梁博妥協了。

　　“呵呵。。。謝謝，謝謝你啊，” 19床家屬終於松口氣，微笑著說道，“小梁，對了，你還沒吃飯吧?”

　　“恩，我還沒下班。”梁博回道。

　　“我剛剛打包了好多飯，我去拿給你吃，沒動的。” 19床家屬熱情地說道，說完還沒等梁博反應，就站起來準備走出去。

　　梁博趕忙拉住19床家屬說:“不用了，不用啦。”

　　“放心，乾淨的，我們還沒動。”19床家屬怕梁博嫌飯菜是動過的。

　　“真的不用了”梁博無奈地回道。

　　“沒關系的，我去拿，你等等我哈。” 19床家屬繼續著這份熱情。

　　“真的不用，我晚上跟同學約好一起吃飯的。”梁博實在沒辦法便謊稱道。

　　19床家屬這才停下來:“哦，那好吧。”

　　19床家屬又跟做賊似的，四周看了一圈， 見又沒人，便塞了一個紅包到梁博手裡，輕聲說道:“最近辛苦你啦，小梁，不要推辭，多少是阿姨的心意。”

　　梁博見狀趕緊把紅包塞回去說道:“阿姨，別，我做的都是我應該做的。”說著梁博便站起來，趕忙岔開話題，“您還有別的事情嗎?要沒有的話，我就先下班了。”

　　“那你要有事就走吧，但是這個你得拿著。” 19床家屬卻站起來拽著梁博不放，再次把紅包強塞給梁博，似乎又想起點什麽，“哦，對了，今天我親戚寄來了點我們家鄉特產的酒糟魚，剛剛還記得帶，出門的時候又給忘記了，你看我這記性，你在這裡先等下，我去給你拿一灌給你嘗嘗。”

　　梁博趁這個機會趕緊把紅包塞回19床家屬的衣服口袋裡，連走帶跑地說道:“不用，不用。我走了。”

　　還沒等19床家屬反應，梁博已經走出了辦公室的門。

　　梁博緊張而又匆忙地逃離了這份熱情，作為醫生的梁博還是第一次收到病人的紅包，處理起來顯得有些慌不擇路。

　　為了以防路上再碰到19床家屬，梁博特意繞到了另外一個不常乘坐的電梯。梁博一路想著自己剛才那個窘樣有點好笑，但確實是自己不懂該怎麽處理那樣的場面，選擇逃離是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早點下班，不然還得留在醫院繼續忙著，醫院的工作是個沒有盡頭的活，特別是管床醫生，活是永遠做不完。想到這裡梁博還要感謝19床家屬呢，感謝她讓自己抽離了繁忙的工作，規培醫生以來第一次準時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