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樣,方秀蘭踩著腳下軟綿綿的土地走出了監獄,抬頭,是亮得耀眼的陽光;喘息,是帶著花香的空氣;方秀蘭醉了,在醉眼迷蒙中她甚至看到了馮冠生的身影。
天啊!那不是夢,她的冠生就在不遠處微笑著看著自己!方秀蘭不顧一切的撲了過去……真的不是夢,在那個人的懷裡,她聞到了那種她再熟悉不過的氣息,所以的委屈和思念在那一刻爆發了出來,方秀蘭嚎啕大哭。
馮冠生強忍著眼淚,在妻子的耳邊低聲說道:“秀蘭同志,咱們終於‘勝利會師’了!”
方秀蘭痛哭流涕的笑著,狠狠的捶打著馮冠生的前胸,他怎麽那麽壞啊,都到這時候了,他還不忘開玩笑。端詳著那張消瘦了許多的臉,他還是那麽英俊,艱難的歲月賦予了他更多的剛毅,方秀蘭再度扎進他的懷裡,她死死的抱住她的愛人,她發誓:她再也不會松開……
許久,方秀蘭似乎覺察到身邊有響動,這時她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身邊多了兩個人,她趕忙擦去了臉上的淚水,朝來人尷尬的笑了笑。
兩個幹部模樣的人做了自我介紹,原來是政府派來接他們的人,好像是要帶他們去一個新的“工作崗位”。
吉普車上,幹部很冷淡的介紹了他們要去的地方:大柳村。並要他們時刻別忘記“自我改造”,要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方秀蘭木然的聽著,隨便吧,什麽改造?什麽教育?她不在乎!只要能和冠生在一起,去哪兒都無所謂,去幹什麽都無所謂,去多久都無所謂……
吉普車在山路上也不知顛簸了多久,終於在一個小村子前停了下來,馮冠生和方秀蘭跟著幹部下了車,望著眼前的這個陌生的小村莊,哦,這裡應該就是“大柳村”了吧。
大柳村原來可不叫大柳村,它原來的名字是“小柳莊”!因為“柳”姓是這方圓幾十裡的大姓,所以從前有三個村子都跟“柳姓”有關,它們分別是大柳莊、二柳莊和小柳莊。顧名思義,小柳莊是三個村子裡最小的一個!
鬧日本鬼子的時候,大柳莊的人成立了武工隊,專門對付小鬼子。別看武工隊的人少,武器又差,可他們對付小鬼子有的是辦法,偷襲!得手之後打完就跑,躥進深山裡,神仙也找不到他們的蹤跡!小鬼子惱羞成怒,在一次掃蕩中,將大柳莊幾百口無辜的百姓盡數屠殺,所有的房子也付之一炬……
二柳莊倒霉就倒霉在所處的位置太過繁華,太“熱鬧”了。那裡是交通要道,軍閥強征士兵從那裡開始;鬼子抓壯丁先從那裡開始;國民黨征挑夫也從那裡開始……幾十年下來,二柳莊成了名副其實的“寡婦莊”,後來漸漸的就成了一座空城。
倒是小柳莊地處偏僻,身處山坳,這個兔子不屙屎的地方竟讓這個小村莊躲過了許多大災大難,最後成了“柳”姓人丁最旺盛的村落,所以現在它很豪氣的更名為:大柳村!
大柳村“柳”姓的族長叫柳文財,是個快六十歲的漢子,身子骨倒很硬朗。別看他只在小時候讀過兩年私塾,可自從解放前大柳村的地主柳文旺被“打倒”之後,他可是村裡文化水平最高的人啦!也正因為這個,柳文財成了現在的村長。
要說起來,大柳村的大地主柳文旺還是貧農柳文財的遠親表哥呢。這老柳家的老人也不知道當初怎麽給孩子起得名字,柳文旺家財萬貫,家裡人丁卻並不興旺,姨太太娶了好幾房,結果隻得了一個兒子,在青陽讀書的時候還被日本鬼子的飛機給炸死了;柳文財那名字更讓人噴飯,
不光沒財,還窮得叮當響,反倒是人丁旺盛,且不算在兵荒馬亂裡夭折的,光兒子就活下來六個!柳文財這個村長當得可並不糊塗,他意識到以後要想過上好日子,娃娃們就得識字!前幾天,他親自去了一趟鄉裡,提出想讓鄉裡往大柳村派一個“先生”,鄉長是個大老粗,聽了柳文財的請求後火冒三丈:“我這裡識字的人還不夠用呢,上哪兒去給你找先生?洗洗腚回家等著吧!”
柳文財遵照鄉長的吩咐,回到了村裡,只是他想不明白:等著就等著吧,乾嗎還要他“洗洗腚”啊?昨天下午,鄉上的一個幹部捎來了話:明天給你送兩個人過來!
柳文財滿心歡喜的以為鄉長要給他送教書先生來了,可今天人一送到他才知道:敢情送來的是兩個“特務”!幹部走時還囑咐柳文財要好好教育那兩個人,再給他們安排一下工作。
柳文財祖上三代貧農,受盡了地主老財的氣,當然,對給地主老財撐腰的國民黨政府和軍隊更是深惡痛絕,如今竟然給他送來了兩個“國民黨特務”?他看著眼前的馮冠生和方秀蘭就氣不打一處來!再說了,這農村就是種地吃飯,上哪兒去找什麽“工作”啊!
待到幹部走後,柳文財給這倆人想到了一個“工作”:看林子!大柳村的樹林在哪兒?好家夥!要翻越兩個山頭!其實那裡應該屬於從前“大柳莊”的地盤,如今那莊子已經沒有了,地和山頭也都劃歸了現在的大柳村。柳文財之所以將這兩個人打發這麽遠,就是想讓他們離村子遠一些,別帶壞了村子裡的年輕後生!
柳文財叫來了兩個民兵,扛上了幾袋子口糧,驅散了村公所門前圍觀的村民們,就帶著兩個“特務”出發了!
幹部們走得時候給馮冠生和方秀蘭留下了行李:兩套鋪蓋卷子和兩個鐵皮的臉盆,當然,臉盆裡還有簡單的洗漱用具,那也許就是他倆兒現在所有的家當了。
馮冠生背起那些行李,方秀蘭端著兩個臉盆,倆人相互瞅了一眼,偷偷的笑了起來。倆人跟在村長和民兵的身後,一行五個人就上了山路。一路上大家都一語不發,山路難走,馮冠生緊攥著方秀蘭的手,始終沒有松開,倆人的手心裡滿滿的全是汗。
兩座大山啊!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們終於到了。 站在這裡遠望,山花爛漫,景色秀麗,可他們身後的那個家也太“大煞風景”了!那房子座落在半山腰,本來應該是挺敞亮的四間房,如今已經坍塌掉了兩間半,剩下的那一間半也呈“風雨飄搖”之勢,顯得那房子就更“敞亮”了!
半間房?敞亮?恩!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有兩間房子已經徹底倒掉了,只能從牆體上大約的判斷出:這裡原來應該是房子!中間那一間已經屬於絕對的“危房”,頂多能算是半間,估計只要打個響點兒的噴嚏,整座房子也就只剩下最後那一間了!
柳文財讓民兵把糧食放到了那房子的門前,他甕聲甕氣的說了一句:“就這,你們歇著吧!”說完,他調頭就想走。
馮冠生愣了一下,慌忙上前問道:“村長,您……您還沒有給我們安排工作呢。”
“哦,”柳文財用手一指眼前的山坡:“你們就在這兒看林子吧。”說完,他扭頭看了馮冠生一眼:“對了,沒事兒的時候別到處亂跑,每個月十五號去村公所領口糧。”他怕馮冠生聽不明白,還指著天解釋了一下:“就是月亮圓的那幾天。”
馮冠生聽明白了,是陰歷的十五號左右,可是他望著眼前的那一大片山坡又有些不明白:這林子需要看守嗎?可是還未等他開口提問,柳文財已經帶著兩個民兵走出了很遠。馮冠生歎了一口氣,他覺得,這個村長似乎很不屑於跟自己交流。可為啥呢?莫說自己根本就不是特務,就算自己是特務,也已經“改造”過了呀,馮冠生苦笑著一回身,他的心裡徒然一片陽光:妻子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