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西看著面前的施夷光,待她講完,猶豫了片刻,才道:“說到王上,在下將先生的名號跟王上提了,王上也很希望能見上先生一面。”
施夷光聽著子西的話,身子一頓,眉頭微不可查的皺了皺。
令尹府是她最好的去處,王宮可不是。
她沒有講話。
子西的聲音落下,屋子裡頭便變得安靜起來。一旁的熊朝拿著書卷低著頭自顧的看著,此時聽到屋內突然靜了下來,也偏了偏頭,看向旁邊人。
施夷光抬頭,看向子西,眉頭皺著,眼中帶著詢問。
子西見此,也不覺失禮,隻恭敬的回道:“先前鄙人勸誡王上背叛晉國之時,王上問了緣故,我不能欺瞞,於是便說了先生的料算。”
說著,子西停了停,看著施夷光又解釋道:“王上通情,說了想見先生一面,但絕不強迫。一切依照先生的意思來決定。”
施夷光看著子西,聽著他謙遜的解釋,心中還是踟躕起來。
她以為,熊申此番前來,是拜請她回令尹府的,如今瞧著,倒更像是請她去王宮見楚昭王的。
見嗎?
施夷光看著子西,沒有立即答話,她隻低頭沉吟了片刻,而後抬頭看向子西,輕聲道:“王上貴德,身邊賢才之士不知凡幾,我一介鄉野稚兒,哪裡來的資格去面見王上呢?故而作罷。”
見了楚昭王,可不就是見一見的問題了。意味著她是否願意為楚昭王效力。她一個女子,王宮那麽大,不被發現還好,還能隱蔽人後做個謀士。那若是被發現了,就是欺君罔上。
削了她的腦袋也不為過。
這是施夷光毫不掩飾的拒絕。
一旁裝模作樣看著書卷的熊朝聽著兩人的對話,卻也淡定不了了,他偏著頭,看著說話的兩人,目光落在施夷光的側面上。
他沒想到,秉文在他父親面前不僅淡定自若,還敢直接拒絕王上的拜請。
熊朝就那麽偏著頭看著施夷光,看著看著,卻有些發愣。
黑黃的正面不覺著,側面卻是……輪廓分明,好看極了。若是膚色再白些……熊朝的目光移了移,落在施夷光的光潔粉白的小耳朵上。
又愣了愣,目光再移,看向她那一點兒的都不搭調的黑黃面頰上,再往下,看著施夷光依舊光潔粉白的脖頸上,眉頭皺了皺。
屋子之中的子西還在講話。
“先生謙遜了,自身德才兼備。”子西說著,看著施夷光,語速緩了下來,又道:“如此般,鄙人不回復王上,先生可再考慮一二?”
施夷光看著子西,想了想,而後才點點頭:“那便依大人所講,思慮一二再作答覆。”
子西聞言,面上帶起笑,點點頭,而後端起面前桌案上放著的茶盞喝了一口。
茶放久了已經有些涼了。
屋外早已打掃完的半兒站在門口,看著屋內,目光從子西面前的茶盞上掃過。而後褪了足衣走向屋子裡頭,順著施夷光的桌案跪坐了下來,在桌案旁燃起茶爐,放上茶鼎,又煮了起來。
一旁的子西也沒有注意旁邊的半兒,隻放下手裡的茶盞,抬頭向著屋內緩緩的掃了一眼。
屋內擺設不多,唯有桌案一二,大桌一張,蒲團幾個。和一張木床。其余的,便是屋角堆起來的書堆了。書堆許高,也不知哪兒找來的這麽多書。
“先生的書,都是長卿先生留下的否?”子西一邊挪回目光,一邊看著施夷光開口緩緩問道。
“大約都是。”施夷光沒有偏頭,隻偏頭看著一旁半兒煮著的茶鼎。
“先生可都看完了?”子西回頭,看著施夷光,又問道。
施夷光回頭,看著問東問西的子西,點了點頭。
看著施夷光回頭,子西面上帶著溫和慈藹的笑意:“先生好學,我府上有藏書房,有從黃帝蚩尤起便成的古籍,直至今日,已有書近萬冊。”
說著,子西看著施夷光,又笑了笑,聲音更加恭敬緩慢:“先生若是願意,自可來我府上查閱借覽。”
施夷光還沒說話,旁邊的熊朝便不淡定了。他一抬頭,目光就落在子西身上,眼中帶著不可思議。
要知曉,令尹府的藏書閣,便是楚國的藏書閣。閣中藏書不知幾萬,從黃帝蚩尤便起的書卷,還有顓頊螺祖所傳下來的古籍。上頭的文字也沒有幾個人能看懂。到周王室以來,記載、典故、歌曲、詩、經、書、無一不及。
中原各國,以魯國為中,各國相禮,崇尚文化。但卻沒有哪個國家的藏書,能有楚國的多。
故而府上的藏書閣一直都是禁地,閑人不得擅入的。連自己的父親跟王上入內,都要沐浴淨身,更衣作禮,才敢入閣捧書閱覽。
而此時,面前的令尹子西卻是想都不多想,便允下秉文可入內閱覽。
施夷光好歹也在楚令尹府上呆了那麽久,自然知道這府中的藏書閣意味著什麽。她眼睛一亮,定定的看著子西,一瞬之後,又低下頭,做深思狀。
令尹子西這是拜請她回令尹府了, 條件便是她可入藏書閣閱覽。令尹府本來就是她想回的,可如今王宮中的人看中了她,她若是再去令尹府,其實也就是將腳朝王宮中踏進了一半。
這個時代的書可不好找。街道商市也沒有什麽賣書的。印刷術也未成,大多都是先生與弟子之間手抄筆錄,然後相傳。
所以令尹府中上萬的藏書,對於施夷光來講,實在是太誘惑了。
想了片刻,施夷光抬頭,看向令尹子西,她亦是沒有立即應聲,隻聞道:“承蒙大人賞識高抬,那些書,我若是能翻閱,可有規矩?”
令尹子西看著面前的施夷光,對面人雖未直接應下,但他深知這話已經代表她開始動搖了。
“按照藏書閣的規矩便是,入閣錢沐浴淨身,更素衣行禮便可。”子西看著施夷光,面上帶著笑,又說道:“閣中書卷大多都是夏朝便流傳至今的,卷中內容晦澀,再往前,便是連字都不認識的。多有書卷一篇幅不過十七八個字。卻一個人都看不懂。若是先生能閱覽理解,倒是一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