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施夷光換好藥,熊章便攙扶著施夷光往外頭走去。
春日的山林倒是一番好模樣。青草野花鋪了一山,高大的樹木上抽了新綠,有飛鳥掠過,或站在枝頭鳴唱。
陽光透過新葉的縫隙灑到林子裡頭,斑駁的光影暈染開。
熊章便攙扶著施夷光,緩緩的走到山間林道之上。
她任由熊章攙扶著,而後慢慢的閉上眼睛,跟著身邊少年的步伐輕輕的向前走著。陽春三月的春\/光穿過樹隙落在施夷光的面上。
她閉著眼睛,沐浴著暖陽,任由山風拂過脖頸,微微撩起耳邊的鬢發。
山林的味道很熟悉,夾雜著野花的清香。
施夷光忽而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夏日午後,在她家的院子外頭,那座山林上,安陽背她回家的時候。
熊章感覺身邊沒了聲響,他轉頭,便看著攙扶著的少女闔著眼,面上帶著笑,披散著的青絲在山風中輕輕撩動。
面上不似往日的黑黃。而是白皙如瓷,光潔粉嫩。約莫是因為陽光的緣故,面頰泛著微微的粉嫩。
眉似遠山不描而黛,唇若塗砂不點而朱。
看著姣好的少女模樣,熊章心中忽而柔軟起來。
“你之前說的,我認真的想了想。”山林之中忽而想起一陣清朗的男聲。
施夷光聞言,睜開眼,看向龐斑的熊章,挑眉看著他,眼中帶著疑惑。
熊章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施夷光的眼睛,伸出手,撩開了施夷光被山風吹到額前的發絲,聲音輕柔如山澗清泉打在溪石上,輕悠明朗。
“你之前問,我是不是喜愛你。”熊章看著施夷光,認真的道:“你昏迷的時候,我很認真的想了。我想,應該是喜愛的。只不過沒有到為此奮不顧身的地步。”
說著,他偏過了頭,躲開了施夷光的視線,看向了山林,又接道:“我不會說甜言蜜語,也不會哄人。這大概很不討女兒的歡喜。隻知我跟人說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承諾,都會很認真的想,想我自己是否能做到。更不敢胡亂應前路未知的事。”
熊章聲音愈發柔和起來,他轉過頭,再看向施夷光,繼續道:“但自從你崖底落難對我不離不棄時,後來我就細細的想了你說的話。我該是對你有些心動的。你說,如果我喜歡的女兒是個有禍之人,我會如何?我不敢說一定會擋禍,但若你真的會帶來禍患,我想我會盡我全力去護你周全的。”
熊章看著施夷光,說的緩慢而認真。跟平日裡的冷冽判若兩人。
施夷光看著熊章,認真的聽著他的話。她知道,他此刻所講都是肺腑之言。她是女子,雖然很多不好,但仍有女子的矯情。比如喜歡男子的甜言蜜語。無論那話是不是真的。但她就是喜歡聽。
偏偏熊章不是個會說甜言蜜語的人。
而此時,施夷光聽著熊章的話,說不上有多心動,但其實心裡還是柔軟了起來。
她看著熊章,鄭重的聽著他的話。待他講完,點了點頭。
面前的少年看著施夷光,嘴角勾起,眼角彎彎,深邃的墨瞳裡嵌著點點星光,熠熠生輝。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rang三聲)。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通‘藏’)。”他忽而開口,聲音輕柔多情。(注1)
施夷光看著熊章,半天,眨了眨眼睛,張著口。
“你這是在跟我表白麽?”
這總算很正式的表白了吧?
“嗯,是的。”這一回,熊章看著施夷光,答得很乾脆。
施夷光她看著面前的笑著的少年,又是好一會兒愣神,才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憋了半天,也就憋出這一句簡短的話。
熊章看著施夷光呆愣的樣子。‘噗嗤’一聲輕笑,眼角更彎。而後抓住了施夷光的手。
施夷光極少看到熊章的笑。應該說壓根就沒見過。
這一笑,燦若星辰,如朗月入懷。
“那,你呢?”熊章抓著施夷光的手,又問道。
“我什麽?”施夷光面上也跟著染起笑,轉身杵著拐杖繼續往前走著。她偏著頭,帶著戲謔反問道。
熊章跟上,伸出手繼續攙扶著施夷光,開心的問道:“你沒有什麽表示?”
“表示什麽?”施夷光回過頭。她聽到了熊章的許諾之後,心裡頭便舒開了,帶起了往日常見的無賴。
她勾了勾了唇,帶著個邪笑,轉頭看向熊章,挑眉道:“春\/光正好,林有樸樕,
野有死鹿。有吉士誘。”(注2)
說著,施夷光偏頭,也不顧熊章通紅的臉頰,伸出手臂,向著熊章肩上一搭:“正巧今日裙衣好解,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熊章聽得紅著臉,臉上木起來瞪著施夷光。
施夷光看著熊章的模樣,不由的大笑起來。
熊章瞪了她一眼,又有些無奈。隻道:“可不準跟別的男子說這些。”
說罷,回過頭,伸出手牽著施夷光的手,向著來時的路慢慢行去。
“調戲這種事兒,對一個人便夠了。”施夷光面上笑嘻嘻的說著,語氣戲謔。
前頭走著的熊章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瞪著施夷光,而後在施夷光還沒有反應過來時,身子蹲下便一把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施夷光面色一頓,轉頭看向熊章,突然被抱起,面上有些尷尬:“你作何?”
熊章看了眼施夷光,轉頭看向施夷光。道:“找些白茅送給你,然後去那山林深處看看有沒有死麇。”
施夷光聽著,面上一紅,兩眼瞪著熊章,卻也不知道該怎樣斥責。隻鼓著雙眼瞪著。
熊章低頭看著面上都帶著氣施夷光,應著山林的春\/光笑了起來。
“迋你的,我帶你回去。”熊章一邊說著,一邊低頭看著懷裡抱著的施夷光,解釋道:“你腳傷太重,今兒已經走了許久。”
施夷光聽著熊章的話,想要擺著的臉色卻也擺不起來了。
瞪了瞪眼睛瞧著他,又忍不住勾起笑。
乾脆嫻靜的靠在熊章心口,也不掙扎讓他多費力了。
她覺著,這樣也挺好。喜歡就表白,也不用勾心鬥角,更不用猜忌盤算。少了曖昧,簡簡單單的在一起,溫情脈脈。
她喜歡這樣。
兩人在山林之中沒走多大會兒,便回了去。
回去時,還是熊章抱著施夷光回去的。約莫快要到那會兒,施夷光讓熊章將自己放下來,自個兒攙扶著走進去。
偏熊章不讓,說她腳今兒走了許久,不能再費力了。
就是門口那兩步也不能多費力氣。
於是施夷光便在那獵人和獵人婦驚詫的目光中,被熊章一臉淡然的抱了回來。
獵人在一旁剮著帶血的狼肉,獵人婦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擺著木柴。兩人看著打橫抱進來的施夷光,面上皆是驚詫。
縱然施夷光城牆那麽厚的臉皮也有些不好意思,一邊推著熊章的肩膀一邊小聲的道:“放我下去。”
熊章卻是不問,隻笑著將施夷光抱進院子,
“嬸子,麻煩你那個毛毯出來。”熊章抱著施夷光站在院子裡,對還盯著自己的獵人婦說道。
“哦哦。”那獵人婦應聲,轉身走進屋子裡,拿了一張灰鼠縫製的毛毯出來,放在院子堆著的木柴旁邊。
熊章將施夷光放在鋪好的灰鼠毯上。
獵人已經回過了頭, 繼續剮著手裡的狼肉。
獵人婦轉頭,手上繼續堆起了自己的柴火。一邊堆,一邊笑著道:“你們倆倒是感情好。”
熊章看著獵人婦,笑了笑,回道:“自然如此。嬸子與叔感情也不錯呢。”
那獵人婦聽著,笑了起來,站直身子轉頭看了眼旁邊悶著腦袋剮著狼肉的獵人,爽朗的道:“可不好,天天都要打那麽一兩回架。”
話音一落,那邊悶著頭剮狼肉的獵人便道:“我哪兒敢打你啊,回回都是被你打。”
獵人語畢,四人皆是輕聲笑了起來。
堆起火堆,洗好狼肉,夾在火架上,燃起火烤了起來。
婦人在旁邊弄著拌好的醃菜醬料,獵人架著火靠著,熊章也在一旁幫著忙。
隻留施夷光一人在旁邊,拿著匕首削著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