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黃昏,天空一片血紅。連這條長長的沙土路,都被染成了紅色,極似昏黃大地上的一條血河。
平原已經到了邊緣,前面出現了一片險峻無比的群山。紅黃交錯猶如血肉一般的巨岩,橫臥在前方的視野中。大路延伸之處,有一個猶如刀砍斧劈而成的缺口,大約有一裡來寬,是通往西北方向的一道巨峽。
黃嶽令車隊在開闊之處停住,圍成一圈。眾人插起旗號,拉起帳篷。將馬匹集中喂水喂草,忙得不亦樂乎。
雖然四下裡一片死寂,但來路的盡頭,似乎有一股淡淡的塵煙升起,宛如嫋嫋炊煙。沒多久,能看到一些黑點從遠處移動而來,越來越近,顯出很多人影。再過一會兒,已經能看清頭臉了。
“那是些什麽人?”這一路上,勾豬聞著空氣中的血腥味,總覺得隱隱不安。
“你們一路逃難,竟然這都不知道?”黃小姐白了他一眼,然後望了一眼塵煙盡頭處,一路嬉笑不停地這個少觀主竟然陰沉了臉,說,“流民先至,後是魔軍。”
“流民是什麽?”第十九傻傻地問勾豬。
凡是聽到什麽新詞,她都要問是什麽,對這個勾豬已經見怪不怪了。
在崇邊鎮抵擋屍魔軍那麽久,黃璐也深知敵軍的策略。像這種幾萬人的大鎮淪陷之後,魔軍並不會將凡人全部留下,而是故意放出半數。這些人逃難成為流民,反而會成為他們的先鋒,一路衝擊關隘,洗劫城鎮。
魔劫起時,不管來自何門何派的修士,都應該同仇敵愾地去抵擋魔軍了。
勾豬這個築基二重的修士還帶著一個築基三重的侍女,居然如流民一般地奔逃,這讓她也非常不齒。但別家門派之事她無權過問,所以懶得多說。
這時黃嶽在旁邊提醒道:“少主,該布陣了。否則流民衝擊都抵擋不住。”
黃璐點點頭,說:“叔叔快去令各位陣子各歸其位。我來作法布陣。”
說完她雙手掐訣,氣海中真氣湧動。雖然這一行人其他的修士都是清一色的體修,她卻與眾不同,乃是一名氣修。真氣出體,是精純的築基二重純陽真氣。
一陣靈氣波動從她掌心傳來,靈機正在結成。這感覺勾豬相當熟悉,當初在第一層,樸老九的地下室前,他感覺到的也是這種靈氣波動。
不過這裡的靈氣比起樸老九那裡就弱了不知道多少了。
雖然陣主能出體的真氣並不強,但這陣中引動的靈機卻布置得極為巧妙。
他們沒有貿然進入山區,而是選擇這片開闊之地布陣,很顯然就是為了最大程度地引動天地靈機。
天地皆有靈,天地也皆有勢。善於布陣者,善的是以自己的微末之力,借助天地之力,布成遠超自身實力的大陣。
善於破陣者,也是善於感悟這天地大勢,因勢利導而破之。
但這地勢一片平坦,恐怕就無法利用地勢來布陣樞了。如果以人為樞,這位陣主不過築基二重的修為,而且身體嬌弱,要承受著天地靈機的張力,恐怕無法持久。
勾豬正在想著這個,忽然頭頂一陣金光閃過。八根如筷子大小的通體金黃的小棍,從黃璐背後的木匣中飛出,如流光一般地飛往這陣中的八個方位。
其中一根幾乎剛好落在勾豬的面前,只聽一聲輕響,就插在了地面上。
這小棍兒通體金黃,光澤閃爍,猶如真金。雖然勾豬不知道什麽材料,但能感覺到上面有著強烈的靈機。
這四方天地的靈氣都被這八根“筷子”給牽引,似乎組成了一張大網。 “這是什麽法寶,竟然有這種妙用?”勾豬之前見到樸老九所布的結界陣,並沒有使用這種法寶,而是樸老九以強力改動木屋的靈機,使得天地靈氣受之牽引而成陣。
而這些金棍兒不但天生就帶著靈機,而且這靈機似乎可以被物主以注入的真氣之力進行調整,從而因勢布陣。這樣一來,就比樸老九的徒手布陣要容易太多了。
勾豬忽然想起,黃璐使出的這幾根棍兒,似乎和他仙荷中的那幾根木柱是同一材質的。
他那木柱比起這幾根筷子可是大太多了!隨便拿一根都可以做出幾千雙這種“筷子”來。這麽一想,那四根巨大的木柱憑空出現在自己的仙荷中,自己莫非是撿到大寶了?
就像一張弓,開始慢慢拉起,整個陣引動了天地靈機,正在漸漸蓄力。只不過這力並不強烈。
大約這陣勢也就是用來抵擋凡人。像勾豬這樣的築基修士,還是能輕松穿過的。
八個陣樞之前,都守候了一名刀客。這些刀客雖然都只是築基一重修士,但是在這陣中得到加持,實力正在不斷攀升。
“這些人就是陣子了。”
布結界陣時既有陣師,也有陣子。陣不可動,陣樞不可動,但陣子可動。所謂的陣子便是陣中的棋子,也是陣的爪牙。陣與陣子配合,結陣的威力才能最大。
“可惜這屏障似乎太弱了。”勾豬搖了搖頭。
“咦?”聽到居然有人說她布下的陣太弱,黃小姐立刻翻臉,下巴一翹,橫了他一眼,“你個公子哥兒懂什麽!現在只是阻擋一下流民罷了。魔軍還沒到,浪費什麽功夫!”
大批流民如同黑壓壓的蟻群,足有上萬,已經趕到了。
跑在前面的都是些青年壯漢,老弱婦孺都在隊伍的後面。他們都是在崇邊鎮失陷之後魔口余生,一路如同驚弓之鳥地狂奔,跑到此地,早已饑腸轆轆。
他們一見前面停著一支車隊,尤其是車上鼓囊囊的糧食,這些人早就紅了眼睛,狂衝了過來。
早一批人立刻撞上了陣前結界。黃璐並不想對這些災民太過殘忍,所以這陣力非常柔和。結界只不過生出一股斥力,越往裡衝斥力越大。
這些人雖然拚命衝來,撞上也不會受傷,只是感覺被無數人拉住,怎麽都衝不進去了。
勾豬和第十九所站之處,離這些往裡衝擊的難民不過咫尺之遙。但偏偏就是這咫尺之遙,那些人不管如何衝擊,都衝不進來。
這些人並不死心,衝不進去之後,又開始往陣中丟石頭,或是掄起手中器物猛砸。但這些東西也是像擊在了彈簧上被彈回,反而打在自己頭上。
百般無奈之後,他們開始跪在陣前,大哭大喊,玩命地磕頭,懇請崇玄觀放他們一條生路,讓他們進入陣中。
第十九看他們哭得撕心裂肺,問勾豬:“他們這麽可憐,為什麽黃姐姐不放他們進來?”
黃璐最見不得這種情景,她早已背過身去,盤腿坐下,口中默念清心經。
“傻妹妹,”勾豬一望這陣形,“這陣不過方圓百步大小,能容得下幾個人?這批人至少上萬,放了他們進來,還不把這裡都踩成平地了。”
第十九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沒多久,哭喊又變成了各種痛罵。
“崇玄觀的道士果然都是卑鄙無恥之輩。”
“我們可都是交了香火錢的,你們敢見死不救!”
“真是養活了白眼狼啊。”
“黃岐是個好人,但怎麽生了個冷血無情的小賤人!”
“是不是好人兩說,但他的女人也是個賤貨。”
“黃璐這個小賤人到底是不是黃岐的親女還沒準呢。”有人故意嬉笑道。
這些人離背坐的黃小姐不過十步的距離,偏偏生死就是這十步之間。既然苦苦哀求對方也不開門,他們漸漸地就將矛頭對準了這個少觀主。
眾人巴不得將她惹怒,期望著黃璐一怒之下開陣而出。這樣他們一窩蜂地湧上,雖然打不過她,至少總有些人能渾水摸魚。
黃璐沒有怒,只是默然。她想起他們崇玄觀一家在崇邊鎮獨立支撐,與魔軍苦苦爭鬥半年,死了多少長輩弟兄,如今卻被他們保護的這些人如此辱罵。 她不由得心中一片冰冷。
“那是什麽?”第十九忽然一指空中。
太陽已經有半邊落入了地平線下。天空已經變成暗藍,只剩下最後一縷金色的余暉。
一片巨大的黑雲,從和落日相反的方向鋪天蓋地地移動而來。
“那是魔蝗,”黃璐瞥一眼天空,她對第十九說:“魔蝗不吃草木,不吃鳥獸,隻食人血人肉。魔蝗食多而凝聚,就是屍魔了。妹妹,看好你的主子,別到處亂跑。只要乖乖待在你姐姐這,保你們主仆平安無事。”
第十九乖乖地點頭,黃璐就自己往車駕圍住的陣心而去了。
看到黃璐對他們的辱罵不做理會,這些人眾怒洶湧,極致瘋狂。他們玩命地拿起各種巨石重物,瘋狂地擊打陣外的無形的屏障。
這時黃嶽站在正中,提足真氣,一聲大吼:
“你們回頭看天,魔蝗已至!如今有我崇玄觀的陣在,還能吸引魔軍一夜。你等速速過了康度山峽,連夜趕路,明早便可到曲連縣。曲連縣有林將軍的飛雲軍駐守,安如泰山,到那就可以保得性命!若非要留在這裡,屍骨無存!”
黃嶽畢竟是體修,一身真氣都聚集在體內。這一聲怒吼發出,眾人耳膜鼓蕩,再遠也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回頭一看,果然在早已暗下去的背後,一片黑色的巨雲已經在空中蠕動。
只不過前方還有一點落日的余暉,所以它們還沒有洶湧而來。但這太陽落下也不過轉瞬之間的事。
“魔蝗來了,快跑!”不知道誰大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