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夜忽然意識到,這時候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親手將這枚丹藥送到黑夜王手中了。那她就算保住這枚丹藥又有何用?
如果她不想要這顆丹藥落入黑翎兒手中,她盡可以將這枚丹藥毀掉,然後乾脆拚死與黑翎兒一搏。雖然殺不了他,但也足以讓他傷筋動骨,付出一定的代價。
但那除了給自己泄憤之外,又有何意義?她的境界是虛丹一氣,黑翎兒和她不相上下,甚至略強上一線。在如此身受重傷的形勢之下,她斷然不可能殺死此人,然後再獨自去往骨鷹峰的。
雖然對這個兩面三刀的卑鄙胖子恨意滔天,她卻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真的想要這枚丹藥送到黑夜王手上,恐怕只有通過黑翎兒之手這一條路可走了。
此人卑鄙無恥,托付給他是真正意義上的所托非人。但現在的形勢之下,環顧四方,除了這小人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紅夜還稍有猶豫,回頭望了一下數裡之外紫焰和李盛決戰之處。這兩人實力也是相差不遠,勝負難料。但就雙方惡戰所傳出的靈機震蕩而言,紫焰還隱隱處於下風。
黑翎兒冷冷一笑,說:“你別妄想拖延時間,等著紫護法來救你了。且不說他自身能不能保住自身。就算他真的要來,在那之前我也會先殺了你,拿走丹藥,然後遠走高飛,跑去投奔昆林部落的。”
“你為何不現在就殺了我?”紅夜橫眉怒問,“就算你把丹藥拿去了黑夜王手中,你以為你這樣卑鄙無恥的人還能回到部落嗎?”
“為什麽不能?”黑翎兒故作驚訝反問道,“我既然迎回黑夜王,我便是此戰最大的功臣。我回去就是部落的大英雄,萬人敬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敢問我做過什麽?”
紅夜幡然醒悟。其實黑翎兒說得沒錯。部落眾民隻關心究竟是誰複蘇黑夜王,又有誰會關心他究竟是如何達到目的的?區區她一個紅夜,即便真相為所有人所知,也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
“但我不想殺你。”黑翎兒忽然眼神一變,變得溫和了許多,然後怪異地捧起了她的臉,右手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撫,“區區一枚化形丹,竟然化出這麽漂亮的一張臉。我怎麽舍得殺你?說真的,要不是為了你,我早就跑回去投奔昆林部了。只不過那樣你我成為死敵,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知道你現在也恨不得把我碎屍萬斷。但沒有關系,等我去把丹藥給了黑夜王,扶他成為鬼鴞之主,我就是整個鬼鴞一族的聖子。
“我會讓黑夜王指定你為聖女。那時你一定會感激我的。你我結合,將來一同統治妖界,這不正是你想要的?”一邊說著話,他一邊竟然把臉湊了過來,離著紅夜不到半寸。
紅夜聞到他吐出的氣息,心中一陣惡寒。此人這張卑鄙得扭曲的黑胖的臉,以及雙目之中射出的狠戾怪異之色,對她來說比陰間深處最汙穢之物更為讓她厭惡。
“你繼續做夢可以,但你現在敢碰我一下,我發誓我會立刻自爆!”紅夜吐出一口血來,和著塗抹吐在他臉上,右手一甩,丟出一枚滴溜溜的黑色丹藥,“丹藥就在這裡,你盡管拿去!”
她想過了,這枚丹藥雖然有強體凝神聚魂的效果,但最多也就是提升個人的修為。真是落在黑翎兒的手中,他即便不去找黑夜王,最後被他自己吃了或者落在昆林部落手中,也不至於給部落帶來更大的損害。
何況這裡還有一線希望,
那就是黑翎兒真的如他所說,將這枚丹藥送去骨鷹峰,去交給黑夜王服下。那樣雖然黑翎兒小人得志,但部落複興的希望還是存在下來了。 黑翎兒的黑唇眼看就要碰到紅夜的臉。被這一吐,他卻並未發火,而是目光閃爍,眼中露出些許可惜之色。
他還真有點怕這剛烈女子自爆了。再說他丹藥已經到手,目的已經達到。放開了紅夜,他將丹藥收到手中,然後不知羞恥地咧嘴一笑:
“紅妞兒,這樣就對了。可惜我沒法帶上你。你一定要乖乖在這裡等著,等著你的男人我回來救你。我就先去骨鷹峰了。”
說完他有些不舍地望了一眼趴在河邊的紅夜,拔腿疾行,一路塵煙往暮色漸漸升起的骨鷹峰而去了。
對黑翎兒來說,相對於直接投奔昆林部做人家的一條狗,雖然衣食不愁,威風猶在,終究還是不如在黑夜王座下成為鬼鴞一族的聖子那麽威風八面。在這樣的選擇面前他還是懂得權衡的。
何況還有紅夜這個仙女一般的女妖做為一個額外的獎賞。鬼鴞部落妖獸化形的女子大多形象怪異。只有修到化形,人形才會如此完美。但真正的化形妖他顯然是不可能覬覦的。
紅夜是妖獸之身服下化形丹化形,這和化形妖的人身已經相差無幾了。也難怪他這次來到人界初一見到紅夜,便
他只要是復活了黑夜王,那時和黑夜王提一句想娶紅夜,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紅夜性格再是剛烈,對黑夜王這種上古大能的意願也絕不會硬扛的。
這些想法支撐著他繼續往前去尋找黑夜王的所在。但如果再有五行宗修士在半路阻截,他可能就立刻拔腿就溜,拋下一切去投奔昆林部落去了。
這時地面已經被暮色籠罩了,山色變得濃如潑墨,暗滅瘴氣也升了起來。但天空依然明亮得像是一面橘紅色的銅鏡。與此相對的,暮河的水倒映著天空,宛如昏暗山巒之中鑲嵌的一條金色的琉璃帶。
紅夜獨自一人匍匐在岸邊,不見了黑翎兒,眼不見心不煩,心中還稍微放松了一些。雖然此戰依然是極為關鍵的時刻,但她手中丹藥已失,也再無一戰之力,那麽此事也就和她無關了。
一股酸麻的感覺從背後傷口處傳來。她這才意識到黑翎兒的匕首上有毒。
這毒並不致命,是鬼鴞一族之中常用的一種毒藥,能麻痹神經,讓人一時半會失去抵抗之力。如果不去管它,數個時辰之後會漸漸恢復。
她不光是中毒,那匕首一刺極深,血如泉湧,如今已經不知道流了多少血。這時她感覺口中一陣強烈的乾渴之感。
暮水就在身邊,她雖然爬不起來,卻勉強掙扎爬到水邊,用盡全力將水撥起往臉上潑來。雖然打濕了臉,張大口也沒有沒有喝到多少,但一股清涼之感讓她精神振作了不少。
就在這時,水中靈機微動,水面忽然起了一陣波紋,往兩邊分開。一個渾身泥水,身穿褐色道袍的中年男子,宛如水鬼一般臉色冰冷地從水中走了出來,就在紅夜的十步之外。
這男子右臂右肩都有傷,上身右半血淋淋地,但面色冰寒,左手拿著一柄土黃石劍。他先是四方一顧,雙眉微蹙。然後又望了一眼地上匍匐喝水的紅夜,目光之中露出強烈的鄙夷之色。
“蘇師叔?”紅夜一眼便認出了此人,正是鋤妖堂人稱土德三傑三人中為首的蘇牧。蘇牧比她高一輩,在鋤妖堂駐守夜盲山多年。如果不是這場意外的戰爭,他升任鋤妖堂副長老之位已是指日可待。
正是他與兩名師弟,使土遁術攔截白柏、紅夜等人。結果兩死一傷,現在只剩下他一人了。
蘇牧是虛丹七色境界,學識廣博,道術精深。作為鋤妖堂的前輩,對紅夜和湯不遲等年輕英傑一直是格外照顧。他與紅夜共事多年,亦師亦友。只是沒有想到轉眼之間,二人再見之時,便是生死大仇了。
蘇牧見她趴在地上,背後鮮血淋漓,勉強在河中喝水的模樣,心中五味難以言述,說不清是同情還是鄙夷。他忽然開口說道:
“你兩個師叔都死了。鋤妖堂的弟子死傷近半。長夜鎮血流成河,凡人死傷無數。這就是你想要的?如果不是你設計從莫長老那奪走總樞,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
紅夜一時啞然。但她所忠是部落。如果這一切都不發生,部落可能會被昆林部吞並,整個萬流谷部落將會成為妖界流民,這同樣是她不能接受的。
“事到如今,背叛師門者,只有一個字,那就是死!”蘇牧緩緩將石劍劍尖向下,對準紅夜背後心臟的位置。
他知道除了紅夜之外,另外還有一頭鬼鴞逃往了骨鷹峰。但其實對他來說,誅除紅夜這個罕見的師門叛逆,遠比骨鷹峰的得失更加重要。
雖然紅夜原是鬼鴞,但只要進了宗門,拜過祖師,受過恩師授業,此生便是五行宗的弟子。她這種欺師滅祖,引敵入境者,無論她出身何族,都是宗門大忌。
判國、判族、判宗、判師者殺無赦,這是厚土玄門的天地綱常,遠比一城一地的得失更加重要。
即便鋤妖堂、甚至五行宗就是就此覆滅,只要五行宗還有一個人有一口氣在,也必追殺到天涯海角,絕不能讓她逍遙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