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權勢迫人,弱肉強食的社會裡,身處弱勢卻懷有佳物是一種“過錯”。
懷璧其罪是如此,如今居安裡面臨的卻是懷地其罪。
就因為權貴之家看中了此間的風水、風景,就要面臨家破人亡,背井離鄉的窘境。
往日裡那些豪奴痞子隻算是騷擾,但今日則是明火執仗地行凶,打砸拆房,甚至傷人。
興許他們背後的主人催促的緊,抑或是長安縣衙不聞不問縱容了他們的膽量,以至於越發囂張。
不過很不巧,今日居安裡恰好有三位世家公子。
聽聞裡正之言,杜構問道:“陳兄,發生何事?”
“哦,近日有人妄圖強賣村中土地,鄉鄰不允,便不斷前來騷擾,已報長安縣衙,但效果不大,他們仍舊變本加厲。”
“是啊,他們來了好多人,要拆了飯莊和豆腐坊,已經打傷了好幾人。”
陳魚解釋,裡正老根補充,大概說明了情況。
“何人如此囂張狂妄?竟敢公然行凶?”程處默第一個義憤填膺。
杜構也不忿此等行徑,皺眉道:“走,去瞧瞧。”
長孫衝微有猶疑神色,奈何三人已經前行,隻得匆匆跟上去。
來到農家飯莊前,果然一群鮮衣怒馬的豪奴,帶著痞子打手們正在行凶作惡。
一座竹樓已經毀掉了半邊,有兩個人正朝隨波轉動的筒車而去,手中拿著鐵錘長槊,意圖十分明顯。
“住手。”
程處默率先呵斥一聲。
豪奴們陡然一驚,轉身瞧見幾個少年,神情略微一滯,旋即我行我素。
衣裝!
長孫衝、杜構和程處默三人剛從驪山射獵歸來,騎馬出行圖方便,皆是著胡服獵裝,並不顯華貴。
以貌取人的豪奴理所當然忽略,不把幾人放在眼裡。
程處默好歹也是公侯之子,且為人豪爽正義,當即便怒氣衝衝。
見幾個痞子沒有停下的意思,當即箭步上前,不過三招兩式,徒手便將兩個手持兵器之人打倒在地。
“爾等何人,竟敢在此撒野?”
長孫衝與杜構也一道走上前來,大聲呵斥。
豪奴們這才發覺苗頭不對,外強中乾道:“尹國丈府辦事,閑人退避。”
尹國丈?
陳魚眉頭一動,皇帝的老丈人?
李世民的母親不是竇皇后嗎?這又從哪冒出個尹……
尹德妃?
那邊長孫衝亦笑道:“國丈府姓竇啊,你欺負我們孤陋寡聞,不知我大唐國母姓氏?”
“小子,切莫明知故問。”
“尹德妃得寵,尹阿鼠素以國丈自居,跋扈著呢!”杜構小聲提醒。
長孫衝卻渾不在意:“庶妃之父也能稱國丈嗎?不知是否合乎禮製?禮部和禦史台不知如何認為?”
程處默憤憤道:“不管是不是國丈,縱容奴仆肆意打砸,欺壓良善百姓,實在可惡。”
“你等何人?”豪奴見對方無所畏懼,出聲質問。
“告訴你也無妨,這位是宿國公長公子程處默,天策府從事中郎公子杜構,本公子長孫衝。”
“識相的快滾,再讓小爺看到你們,可就不客氣了。”
“你們…等著。”
尹家主人不在場,外強中乾的豪奴隻得敗退而去。
“多謝諸位!”
陳魚松了口氣,立即向三人道謝。
裡正老根和居安裡的鄉親也紛紛上前,
向眾人道謝。 “客氣,路見不平,舉手之勞嘛!”
“何況,此處要建我們合作的酒坊,豈容外人襲擾?”
長孫衝笑了笑,盯著遠去的尹家豪奴,若有所思。
微妙的神情變化,還是落入觀察細致的陳魚眼中。
依稀記得看過一些史料,李淵晚年寵愛的尹德妃與太子李建成走得近,與李世民似乎關系不睦,甚至吹枕頭風中傷挑撥。
也許換了旁人,長孫衝未必願意直接得罪,但尹家素日便有過節,自然少了顧忌。
只是,尹家當真會就此善罷甘休?
豪奴今日或許忌憚長孫衝、程處默等人,來日他們不再之時,卷土重來……
原本指望借助秦王府權勢,讓對方知難而退,哪曾想會是如此局面。
不僅沒有息事寧人,恐怕還有愈演愈烈之勢。
……
更為意外的是,尹家卷土重來很快。
陳魚正在農家飯莊宴請三人時,鮮衣怒馬的豪奴們再度返回,而且簇擁著一個人。
一個同樣錦衣華服的少年,身旁還有個杏黃道袍的道士隨行。
“長孫衝,程處默,杜構……你們誠心我和過不去是嗎?”少年聲音很大,張揚傲慢。
“呦,尹祿,親自來了。”
程處默一眼便認出來,來者乃“國丈”尹阿鼠之子,尹德妃的幼弟尹祿。
尹祿鼻孔朝天:“我看中了這塊地,要在此處修建別院,你們休得阻撓。”
“此間村民不賣,樊川、杜陵、終南山的地很多,你另選一處不就行了。”
那杏黃袍道士側身嘀咕了兩句,尹祿便態度堅決,寸步不讓。
長孫衝搖頭道:“尹祿,我們已與此間村民簽訂契約,要在這建個作坊,你來晚了。”
“長孫衝,你切莫多管閑事。還有啊,算輩分,你該叫我一聲爺爺才是,見了我,好歹恭敬點才是。”
尹祿坐在手中提著馬鞭,得意洋洋。
他是尹德妃的弟弟,等於和李淵同輩,素來以“國舅”自居。
長孫衝作為秦王妃的侄子,仔細算起來,確實矮了兩輩。
但這種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根本就擺不上台面,也沒道理可言,尹祿此舉擺明是故意佔便宜,羞辱長孫衝。
“你……”
“乖乖的。”
尹祿態度囂張如故,指揮手下道:“要麽乖乖賣地,要麽…我就拆了。”
手持鐵錘長槊的手下再度出動,朝著筒車和連接的輸水竹管而去。
“尹祿,筒車可是民部正戰著手推行的灌溉利器,意義重大,你若拆了, 小心朝廷……”
“你唬我?我不怕。”
尹祿仗著有位得寵的姐姐,儼然誰都不放在眼裡,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陳魚不禁連連搖頭,歷朝歷代外戚都是敏感人物,若不能像王莽、楊堅之流掌權,甚至改朝換代,最好安分守己。
何況尹家倚仗的不過是個妃子,而非皇后,如此舉動,實在是自尋死路。
眼下倒是風光囂張,但三個月後,尹祿這個假國舅將一錢不值。
開罪了長孫衝這個未來的真駙馬,簡直是自掘墳墓。
不過……
長孫衝似乎開始有所顧慮,尹祿本人與尹家家奴到底不同,大概擔心矛盾過於激化,萬一給姑父、姑母帶去麻煩。
程處默和杜構則少有顧忌,雙雙出手。
尹祿見狀,立即指揮手下上前圍攻,長安權貴子弟打架鬥毆也是尋常事,是以無所顧忌。
不過很遺憾,程處默和杜構本就是好手,隨行扈從有不少是軍中退役悍卒,尹家豪奴則是外強中乾的花架子,完全不是對手。
頃刻間便被打翻在地,程處默與杜構搓著拳頭,朝尹祿走去,嘴角掛著滲人的笑意。
“程處默,杜構,你們敢…”
“那就趕緊滾!”程處默冷喝一聲。
杏黃袍道士本來躍躍欲試,奈何尹祿膽小如鼠,轉身便跑,無可奈何,隻得悻悻離開。
不過,如此結果已經超乎預料,少年郎果然沒讓人失望。
杏黃袍看了一眼陳魚,以及身旁的長孫衝等人,嘴角閃過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