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人眼裡,一個人,做過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終的結果。
同樣一個異乎尋常的舉動,失敗了便是笑話,為人恥笑嘲諷;
倘若成功了,便是佳話。
為人津津樂道,稱頌讚譽,甚至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李世民兀自回味著陳魚的這幾句話。
笑話、佳話。
著實是很好的比方。
也就是說,玄武門之變可以成為自己永遠難以洗刷的汙點,也可以成為一代明君的起點。
重點是自己要有所作,做一個明君,開辟一段治世,盛世。
一想到陳魚最後語氣加重的那八個字——青史留名,流芳百世,李世民心中便湧起些許悸動。
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做個有為之君,告訴天下和後世,自己比李建成強得多,是大唐最合適的儲君、帝王人選。
從小院裡出來,李世民抖了抖衣袍,好似輕松了許多。
“輔機,你怎麽看?”
長孫無忌從黑暗中走出來,適才他一直隱在門外暗處,李世民與陳魚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
“此子著實異乎尋常。”
長孫無忌看了看燈火依舊的房間,深沉的目光裡同樣帶著些許迷惘。
“無論是獻計玄武門,還是建議刑徒守衛芳林門,都是天大的功勞。
恕臣之言,論真是論功行賞,陳魚之功不在我與房喬(玄齡)之下,可是他竟不屑一顧,著實奇怪。”
長孫無忌並非無的放矢,當時若非陳魚提醒,他們未必會想到,也不見得有決心發動玄武門之變。
一旦錯過時間,李元吉出征,秦王府徹底被抽空,將再無機會。
還有給高士廉的那個建議,若非刑徒在芳林門擋住了薛萬徹與馮立,秦王府老小恐怕會遭遇不測。
玄武門的成功會蒙上一層陰影,甚至可能悲喜兩重天。
尤其是對他們長孫家而言,妹妹和外甥們無礙,陳魚算是恩人。
李世民淡淡道:“也許他是害怕。”
“害怕?”
“利用孤的代價可不小。”
“利用?”
長孫無忌一時有些疑惑。
李世民淡淡道:“你想想,他讓麗質帶話給孤的根本原因是什麽?”
“啊……”
長孫無忌恍然道:“是讓他認罪,牢獄之災,甚至殺身之禍。”
“沒錯,他不想受罪,又想一勞永逸,所以慫恿孤玄武門兵變。”
李世民道:“其實他是在拿孤的身家性命冒險,簡直膽大包天。”
“這……確實……不過……”
“孤知道你要說什麽,其實陳魚所言不無道理,以孤昨日處境,確實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
也正是如此,又因他獻計保住了王府上下平安,孤才會饒恕他利用之罪。倘若他今晚倨傲自傲,或是邀功,孤會厭惡於他。”
李世民哂道:“恰恰相反,他明明有功,卻堅辭不受,十分有自知之明,反倒是讓孤高看兩眼。”
“若非殿下提醒,我尚且忽略這一節,他卻心思通透,不得了……”
“輔機,你真不明白嗎?”
李世民哈哈一笑,長孫無忌跟著浮起笑臉,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還有,適才他見到孤時,泰然高臥,面不改色,少年老成至此,又心思奇巧,足智多謀,著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世民饒有興致,問道:“讓你查他的背景,
可有線索?” “查過了,城南樊川一個農家小子,家中除了寡母,便是其父金蘭兄弟一家,前隋戰亂時遷居而來。”
“祖籍何處?其父何人?此子身材魁梧,相貌不凡,孤總覺得不是尋常人家子孫。”
“似無特別,據聞陳魚是個遺腹子。”
“哦!”
李世民點點頭:“有空了再查查,孤想了解他的一切。”
“是!”
長孫無忌點點頭:“對了,有件事頗為有趣,據樊川村民稱陳魚早年呆笨實在,自去歲冬日入山打獵迷路,回來之後變得聰明機巧,脫胎換骨。”
“哦,竟有如此奇妙之事?”
“沒錯,村民聲稱陳魚在山中曾遇到一位白須白發的老者,對他多有教導。”
李世民笑道:“道聽途說,以訛傳訛之話你也信?”
“殿下,昨日之前,聽衝兒說起時,我也覺得是以訛傳訛,但自打見了陳魚之後……”
長孫無忌頓了頓:“據聞陳魚是在鄠邑縣附近的山間走失,那處距離…宗聖宮不遠。”
李世民眉毛一挑:“輔機,你言下之意……”
“殿下,宗聖宮乃供奉老子之處,老子還大唐皇家始祖…陳魚興許是得道君老祖前來輔佐殿下之人。”
長孫無忌道:“今日無外人知曉陳魚,但紙包不住火,總有一天……若玄武門再度被重提,陳魚必定榜上有名。
倘若其為道君始祖點撥之人,那麽……”
李世民心裡明白, 長孫無忌是想要借助鬼神祖宗來幫自己“背書”,打算將自己塑造成老子青睞的君主。
這一套多少還是有些市場的,白胡子老人在漢朝便時常出現。
先是出現在漢景帝寵妃王氏的夢裡,然後劉徹就成了太子,成了驅逐匈奴的一代英主漢武帝;
老邁的長陵使田千秋見過白胡子老人一面後,就成了丞相,繼而為巫蠱之禍中遇難的太子劉據平反。
漢朝的白胡子老人是高祖劉邦,唐朝則可以是始祖李耳。
若宣揚出去,李世民是太上老君李耳青睞,甚至選定的君主,便有幾分“名正言順”之意。
玄武門之變的惡劣影響就會淡化許多……
“孤明白了,你看著辦吧!”
李世民點點頭,輿論的反應很重要,他不得不重視。
“孤累了,想歇會,你也回去歇息吧!”
“殿下,還有一件要緊事。”
“何事?”
“魏徵、王珪、韋挺被擒,薛萬徹、馮立依舊在逃,該當如何處置?是全部下獄,還是直接……”
李世民沉吟片刻,搖頭道:“不,放他們出來,委任職務。招撫薛萬徹與馮立,各為其主罷了,只要他們回來,朕不怪罪,官複原職。”
“殿下……”
長孫無忌猛然一震,震驚的無以複加。
“適才陳魚那句話說的不錯,孤的心胸該如同大唐的疆域一般寬廣,自然也容得下幾個逆臣。”
李世民笑道:“他們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為我所用……興許也是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