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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楚帝國》第90章 大事二
  從楚國最東面的江東逶迤而來,即便走的是水路,因為船隻短少的緣故,五萬六千余士卒也是走了一月有余。楚國的江東指的是吳越故地,而並廣義的長江以東,正因如此,吳國只有三萬兩千兵;而越國自無疆死後國民四散南遷,昔日強國現今只有兩萬四千兵。

  不論吳越,百姓實際都是越人,越人自然是斷發紋身、雕題黑肉。戰爭不是禮儀,裝飾並不重要,可越人還有一個習慣讓領軍的裨將、軍率很是苦惱,那便是越人跣足。

  時入十月,越往北天氣就越冷,越冷因腳受傷的徒卒就越多。走到郢都以東兩百裡的鍾離時,軍司馬周文清點全軍人數,發現可戰之兵只剩五萬。天氣是越來越冷,按照這個趨勢,恐怕下月趕到息縣時,可戰之兵不會多於四萬。

  屨、或者說履是中國才有的東西,貴人穿絲屨,富人穿皮屨,窮人穿草屨。對步兵而言,沒有什麽比腳更重要了,得知江東之師情況的黃歇接連幾日命人於各城邑搶購草屨,而後又希望江東之師抵達郢都後可入城暫休三日,三日後再啟程前往息縣。遺憾的是,大司馬府和前線皆以戰事緊急為由,拒絕了他的此番所請,甚至,他還聽到一些傳言:說是大王已經於軍中薨了,而太子要殺自己。

  江邑戰敗,郢都流言紛紛,一會說齊人已出兵,莒縣已失,一會又說魏軍正在攻打陳縣,陳郢岌岌可危,對此黃歇全都嗤之以鼻。齊魏並未出兵,而太子,難得早慧,是個聰明人,昔日曾有人勸太子於郢都實行連坐,從而肅清盜賊刺客,太子以無權作為推托拒絕。

  此事雖小,卻能看出太子非常明白楚國實際是不可變法的。要殺自己,機會多了去,何苦等到今日?即便殺了自己,讓昭黍等人做令尹,楚國又能如何?還不是郢都做郢都的一套,縣邑行縣邑的一套,要想楚國如秦國,那就一個城池一個城池的打吧。楚國一百多座城池,等太子全部征伐完了,這國估計也亡了。

  早上起床,以鹽水漱口、以米汁滌發、用梁汁洗面,最後抹上油膏、穿衣戴冠,老神在在的令尹黃歇坐上轀輬車準備出門。和以往不同的是,朱觀和李園一起來送行。

  “哎——!城內謠言正盛,主君入城危矣。”太子要殺黃歇的消息是李園聽來的,他滿臉淒苦,深為黃歇的安全擔心。

  “主君,今日能否告假一日?”朱觀和李園同一個意思,“明日江東之師便至郢都。”

  “正因江東之師明日至郢都,我今日方需入城安排諸事。”黃歇一如前幾日,絲毫不信太子要殺自己。他說罷又笑:“江東之師到了郢都亦將轉赴息縣,城內左軍五千,告假又如何?”

  “主君……”黃歇說的不無道理,可朱觀仍覺不安。

  “若大子……”李園目光閃爍,他忽然伏拜於地。“若大子不利於主君,我必殺之報仇。”

  “無禮!”黃歇斥道,“大子因何殺我?若殺我,大王必責之。”他見兩人還想說話,當即搶先道:“此事休得再提。”說罷上車去了。

  以楚國的時製,十月已經是日六夕十,即白天六個時辰,晚上十個時辰,而最短的屈夕之月,白天只有五個時辰,晚上十一個時辰。旦明過了許久,黃歇的車駕才緩緩出門,從封邑小城到壽郢有兩裡多路,走到城門剛好天亮。

  路很平坦,讓人不適的是北面吹來的寒風,即便吹不進車內,它們也還嗚嗚嗚在車外呼嘯著。有些詭異的是緊閉的車牖居然被大風吹開了。

寒風凌冽,黃歇頓覺難以呼吸,即便呼吸,空氣也是冰涼冰涼的。而窗外,黑乎乎的天空下,霧靄中隱約能看見郢都城頭值更的燈火。  “主人贖罪。”隨車的仆人趕忙把窗牖關嚴實,黃歇沒理他,繼續想剛才想的問題。

  “前方何人擋道?!”車外傳來禦者季戎的話音,還有隨車衛士利劍出鞘的聲響。

  “哈哈……”一陣爽朗的笑聲,笑完這人問道:“黃歇可在車內?”

  “憑你敢直呼令尹之名?”季戎言語裡有些惱怒。

  “直呼令尹之名如何?哈哈,我還要殺了他。”嗚嗚嗚的寒風裡此人聲音尤顯冷酷,更帶著一種刻骨的恨意。“來人!帶黃歇。”

  隨著命令,是一眾甲士急進的聲音,皮履聲無比整齊。黃歇再也坐不住了,他不待甲士靠近便下了車,對著那些黑影喝問道:“你等何人?本君乃令尹黃歇。”

  此言一出,馬蹄聲驟急,立於車外的黃歇只見迷霧中一個更高大的黑影越來越近,不待前方衛士舉劍相格,影子抓著的東西便是一揮,而後,他便再也沒有知覺,頸間鮮血四濺的同時,身軀撲倒在郢都城外的寒風裡。

  “殺的就是黃歇!”騎士策馬反轉,他倒沒有一走了之,而是下馬取走黃歇的頭顱。這時季戎才看見,殺主君的是左軍將軍景驊。

  “大子有命:黃歇意圖弑君,其罪當誅。今我取其頭顱複命。”看著一乾驚呆了的衛士親隨,景驊大聲相告。“黃族人等,與謀此事者俱有罪,黃歇之封地即日收回。你等去吧。”

  景驊並不是一個人,霧靄稍散,季戎便看見道路兩邊全是持長兵而立的左軍甲士,人數似有千人。他機械式的讓人把黃歇的屍體搬上車駕,又機械式的調轉馬頭,往黃歇的封邑行去。開始時車駕的速度緩慢,走了一小段待他回過神來,車駕幾乎是在狂奔。

  “就這麽放過了黃家?”左軍裨將礪風看著景驊有些不解,他是知道主將心中是恨極了黃歇的。“將軍,不殺其子,此仇不絕。”

  “私仇不及公,此非私仇,隻為楚國。”黃歇的頭顱裝在皮囊裡,上馬的景驊呼了口氣。“速傳我軍令:黃歇欲弑君謀反,今日起關閉城門,以防江東之師攻城。”

  *

  “殿下,黃歇謀反、黃歇謀反了。”半個時辰後,鄧遂急至東宮,此時城門已經關了。

  “黃歇何在?為何謀反?”看著急急忙忙的鄧遂,即便有心理準備,熊荊也還是心裡發涼。

  “景將軍說天色未明之時有越卒假扮商旅入城,拷問說是江東之師,奉軍命奪門。”鄧遂越說越急,“好在景將軍早有防備,閽者見這些人皆為假髯,才生疑惑。”

  越人斷發不蓄須,楚越交戰時,越人間諜侯者皆假髯。聽聞鄧遂之言的熊荊一屁股坐在地上,“這黃歇果然是反了。”但他一會又竄了起來,問道:“悍弟何在?”

  “臣不知。”黃歇謀反隻為立熊悍為王,有意無意的,在王尹的安排下,這段時間宮中寺人、宮女多關注熊悍:只要熊悍在宮中,黃歇便不該謀反。

  “殿下、殿下……”王尹也急急跑來,他幾乎要哭出來:“殿下,悍王子不知所蹤了。”

  “啊——!”再也沒有什麽比這更好證明黃歇謀反了,熊荊心中再度驚駭,最後一點僥幸蕩然無存。喘息了好半響,他才道:“江東之師五萬余,城內傅籍者盡發,只剩婦孺,而左軍隻余五千,加上環衛和東宮甲士,也不過八千。不行,我要見景驊,商議如何守城。”

  “殿下、殿下,”已經哭出來的王尹忽然抱住了熊荊的腿,他抽噎道:“令尹若反,城內必有布置,殿下萬萬不能出宮、萬萬不能出宮啊!”

  “殿下確不該出宮。”聞訊趕來來的蔡豹也如此說。“若要商議守城,可召其至正寢。”

  “那好,速召景驊。”熊荊松了口氣,令尹二字就像山一樣壓在他心頭,更讓他骨頭髮寒無力的是另一件事:黃歇此時謀反,恐怕父王真的薨了。

  “慢著!大司馬府的魯文君也召來。”持節謁者匆匆出門,熊荊急忙喊住。“再有再有,工尹刀也一並召來。”

  與中原各國不同,楚國並無司空一職,而司空的職責包含水利以及營建,所以這些事務全歸在大司馬府。此刻叛軍攻城在即,自然要找大司馬府查驗城防要點,可工尹刀隻負責造府,太子召他來卻不知為何?

  天色漸明,雖不必早朝,百官也都到了。從雉門外的百官官邸到應門內的正寢隻隔著一個正朝,得太子相召,魯文君和工尹刀急急而來,隨兩人來的,還有不請自來的作戰局酈先生幾人,以及兩個懷抱城防地圖的大司馬府小吏。

  “殿下,郢都城周五十六裡一百另三十五步……”許久未生火的正寢顯得很是寒冷,地圖展開後,魯文君打了個寒蟬,才開始說及郢都的城防。“以五十步十名丈夫之定製,需士卒三千三百八十七人,又需六千七百七十四名丁女,最後還需三千三百八十七名老弱。

  如此守城共需一萬三千五百四十八人。又慮及日夜更換,守城共需兩萬七千九十六人。丁女無憂,然景將軍麾下只有五千余徒卒,尚缺一千六百余人。”

  “我部將協助守城。”鄧遂接口道,他麾下有一千名王宮環衛。“剩余六百余人可從寺人豎子中擇其健碩者。”

  “好。就將宮中環衛……”城內男丁都出去打仗了,宮內護衛不得不抽調至外城守城。

  “殿下不可。”熊荊正在安排,有人勸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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