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一般這個時辰商挺都在處理軍務之事，而約在衣鋪見面也確實讓我好找到出去的理由，可見約我之人不僅對軍中之事有所了解，也替我考慮周全，此人到底是誰?

　　按照常理推測，那約我之人不是周晟，便是夏之彧，抑或是他們派來的人，但進入這個世界以後，我見過太多不按常理發生的事情，心中也不十分肯定。還有商挺的話，眼下戰況緊急，他並無心將我怎樣，但此戰結束後，恐怕我就在劫難逃了。

　　一夜未睡，起來時昨日的心火已去了大半，頭也不暈了，用完早飯後，又服了一貼藥，這才穿上昨日薑起拿給我的白綾襖子，在妝奩裡挑了件蓮花頭的玉簪插在鬢上，去了商挺處。

　　雪不知是何時停的，我一腳踏進院子，那雪就過了我的小腿肚，大約有一寸深，才走了幾步，就把腳上的一雙繡花履浸濕了，涼意一下子就從腳底侵上了心頭，冷得我打了個寒戰。

　　我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又把帽簷拉低了些，抱著薑起給我小手爐，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商挺議事的地方，進去的時候，堂上已站了多位將領，我走進去先向眾人見了禮。

　　自從與他們一起踏上征途，我穿的不是男子的衣服，就是村婦的粗衫，此番大約見我稍作修飾，神情都有些怪怪的，一時間都停住了說話聲，倒是右邊那個與謝昂夫交好的將領一貫喜歡說笑，打破沉默道:“沈姑娘，你這一身白裙白襖的走進來，我還以為昨日神策營裡幾個小鬼堆得雪娃娃活過來了。”

　　大家聽他這話都紛紛大笑起來，我有些不好意思，看了商挺一眼，他面上表情如常，好像昨日他並未與我傾談一般，我躊躇著走到商挺跟前向他道:“這大小實在不合適，我又不大喜歡穿別人的舊衫，此番來正是稟明將軍，想出府一趟購置幾件冬裝。”

　　“街面上的店鋪都開張了?”商挺向旁邊的人問道。

　　“昨日肅清穆易的同黨後，就發了告示，讓這些店鋪都照常開張，百姓也照常生活，所幸這穆易也沒在明中造什麽大亂，今晨我去看了下，大部分都開了。”那人答道。

　　商挺吩咐那人去叫薑起從神策營裡調三十人，陪我出府，說是以安全為重，實則監視。

　　他交代完這些，又瞥了我腳上濕漉漉的繡花履一眼，“再去買雙羊皮靴吧。”

　　我拜謝了他，就告退下去，領著薑起他們就匆匆出了府，明中本來就是商貿繁華的城郡，到了街上，我也不敢直接問日月街在哪兒，兜了好幾圈才找到這條街，又假意一路走一路看，到了徐記衣鋪時大約已過了辰時。

　　我讓其他人守在鋪子前面，隻帶了薑起進去。

　　一個年過半百，身形微胖的人走了過來，自稱是這裡的掌櫃，說話有些結巴。

　　“不，不知各位，各位官爺所來，所來何事?”他戰戰兢兢道。

　　“掌櫃的不必害怕，這位姑娘想置幾件冬裝，你隻管招待便好。”薑起說話十分客氣，我趁著他倆說話的當兒，仔細打量了那掌櫃一番，已確定之前並未見過此人。

　　我隻得裝模作樣的四處看看，隨便挑了件紫潞紬襖兒和挑線絹裙子。

　　店鋪的右邊有間供客人試衣的小屋子，我讓薑起在門外等著我，自己拿著挑好的衣服走了進去，心中七上八下，昨日約我之人，遲遲未出現，就連那掌櫃的也支支吾吾，饒是如此，我也只能硬著頭皮把今天的戲演下去，不能叫薑起看出什麽端倪來。

　　我一邊想著，一邊褪去不太合身的外袍，隻余裡面的褻衣，正準備換上那件白挑線絹裙子，卻突然瞧見對面的銅鏡裡，在我身後站著一個人，我驚得大呼一聲，回頭瞧得真真的，是許久未見的夏之彧。

　　“沈姑娘，你怎麽了?”門外是薑起急切的詢問聲。

　　我趕緊道:“沒什麽，不小心把衣服拉了個小口子。”

　　夏之彧見我這樣慌張，不以為意，反而走近我身邊，對著我的耳邊，戲謔道:“幾日不見，就這麽生疏了。”一雙桃花眼裡目光流盼，如夏日斑斑點點的陽光流光溢彩，變幻莫測，看得我心跳加快了幾拍。

　　我趕緊別過頭去，往後退了幾步，沒好氣道:“有什麽話快說，我時間不多。”

　　“怎麽?就與我這樣生分了。”他低聲慢語道，眼神仿佛黯淡下去。

　　我實在已受夠了他這般惺惺作態的樣子，冷笑道:“你不必時時提醒我，我自然不會忘記我們的交易，你此番找我到底所為何事?”

　　他望著我目光閃爍，半晌才道:“商挺何時攻打雲州?”

　　“雲州?”

　　“周晟的大軍已退守雲州，你不知道嗎?”

　　“不知。”此事商挺並未告訴我，同我議事也不過是問我些具體的計謀，而行軍之事總是臨出發前才通知我，我一直未細想這些事，現在被夏之彧擺上台面，才意會道他或許是對我的疑心一直未放下。

　　“早些打探到，出發前一日將你屋內的報歲蘭放在窗台上。”

　　“你怎知我屋內有盆蘭花?”我聽言又是一驚，紫潞紬襖兒上的瓔珞也不知怎得就與我頭髮纏上了，怎麽提都穿不上去，索性停手問他道。

　　夏之彧伸手輕輕解開我頭髮上的結，幫我把襖子提了上去，歎了口氣道:“你有時真不聰明，只需按我說的做罷。”

　　我正要問他昨日救我之人是不是他，卻聽薑起在外敲門，連問我好了沒有。

　　“馬上，馬上就好了。”我剛說完話，再轉過身，已不見了夏之彧，看見屋裡空落落的，我的疑問未釋，心裡不禁悵然若失，隻得將衣服整理好，走了出去。

　　“嘖嘖，沈姑娘，你這一打扮就跟世家小姐似的，不，不，你可比她們有才情多了。”我才一開門，薑起就過來圍著我轉了好幾圈，連連稱讚道。

　　我哪有心思再與他說笑，就敷衍了幾句，又挑了幾套冬裝，這才想起腳上的鞋子一直是濕的，剛才急著過來，也未來得及換，又去鞋鋪買了兩雙羊皮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