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雅覺著她們小姐簡直是神了!
她原本心裡頭打結,爺們兒的事,姑娘上前摻和,像什麽樣子。
可是先前她們小姐與那個外族男人並肩共騎的時候,她看著不好,憂心忡忡的勸了兩句——姑娘那時候的眼神,她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不寒而栗。
姑娘現在老有自己的主意,她們這些人根本就不知她心裡在想什麽,只能沒頭蒼蠅似的跟在姑娘屁股後頭,姑娘說怎麽著,咱就怎麽著。
元雅是個死心眼。
一旦認準了什麽事,哪怕前頭是刀山火海,她只怕也要橫衝直撞,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她簡單的小腦瓜子裡心心念念的都是姑娘,從前姑娘天真爛漫的時候,她就想著姑娘的飽暖、喜樂;如今姑娘變得難懂了,還這般看重自家,她就想著好好辦事,不教姑娘失望,不惹姑娘生氣。
就說說今日吧,她心神不定地跟著三小姐走到一半,忽然就遇上趕馬而來的侍衛,說是老爺有請。
這可不是奇了麽!
元雅笑逐顏開,她們小姐啊,端的是料事如神。
原來那吳天師對著相老爺嘰嘰咕咕說了一大通,相和在旁聽得臉色發沉,這道士翻來覆去的意思就一個,他家三妹中了邪祟。
相和自然不蠢。
三妹的種種變化,他看在眼底,心中其實也猶疑;然而相大公子獨有一樣,最是護短,做什麽都好商量,攻擊他嫡親的妹妹?
不行。
想都別想。
故而語聲冷下來,“這位先生不知從何而來?怎知家妹的許多景況?”
吳天師早得了指點,便按部就班道:“昨夜天樞大帝托夢於我,將情形說得一清二楚,因感歎相家乃簪纓世族,不忍為妖孽所禍,嚴命我前來相助!”
相和自是不信,“無稽之談。左右,速將這等信口雌黃之輩請回去,不得有誤。”
兩邊壯漢聞令起手,把個瘦長如茅草杆子的衲衣道士嚇得兩腿打戰,口中連呼:“吾輩萬萬不敢欺瞞大公、公子!方才所言句句屬實啊!”
相齊卻忽而抬手道:“慢。”
相和一愣,“爹?”
相家大公連日來憂思輾轉,一半為的是女兒,一半為的是家國。
他見滁岩之地,山清水美,民風淳樸,頓生攜隱而歸之意,然則相家下上數百口,除開那些個旁系偏支,也還有一大家子。
更何況此時國之不國。
急流難退啊。
當日與相盈夜談後,他心中一直鬱鬱沉沉——她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後來又看見她殺匪人的模樣,心頭不由得生出不喜,頂著三娘的模樣也就罷了,還行如此……如此狠辣之事。
他對這個自稱是天女的遊魂沒什麽好感。
也許算得上遷怒?
無論如何,他總有一個希冀,如果這一切只是個夢,如果她說的是假話,如果三娘還能回來,如果赫連目根本就不會登位。
如果還能回到從前。
他的小三娘還會摟著他的脖子撒嬌,“爹爹我腦袋疼,就不背書了,行不行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滿是天真無邪。
“把三小姐請過來。”他忽而這樣吩咐了一句。
相和覺得不可理喻,“您怎可如此?”
相齊說:“清者自清。”
相和皺眉,“三妹是家人。”家人是無條件地相信和包容,是無論發生什麽也絕不背棄。
相齊面無表情,
“我是家主。” 意思再明白不過,這兒他說了算。
相和覺得心底有什麽東西,忽然碎了。他漸漸看不懂相盈,也看不懂父親,變亂使得所有人灰頭土臉,面目全非。
吳天師聽了相齊的話,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相盈很快趕到,她臉上滿是怡然自若,從前有意無意透出的那一點冷意,已經被她掩藏在掌控一切的了然之下。
如果不用活得那麽累,身邊不再滿是精於算計,含槍夾棒的人,當然也就不必時時刻刻繃著一根弦,跟個二百五似的在懷裡揣把刀,就怕某天在床上被人殺了,那臉上自然也不用老是冷冰冰地結一層寒霜。
她看見吳天師,還有心情彎著眼睛笑一笑,“道長。”
吳天師一時沒緩過神來,看著眼前這明豔動人,語聲又清揚悅耳的小姑娘,差點心軟。
作孽哦,害個年紀這麽小的孩子。
可他一想到那侍女許下的豐厚報償,不由得一橫心,一咬牙,故作玄虛道:“姑娘從哪兒來的,還是回哪兒去的好,不要賴在自己不該待的地方,免受災禍。”
“賴?道長從何說起?”
“你自己心裡清楚。”
相盈好整以暇地望向相齊,卻見他神色複雜地望著她。
她頭一次心裡一顫。
原來被父親懷疑是這種感受。
一開始,她無比確信,只要和父親說清,他就會無條件地維護自己。
她其實失算。
她沒料到父親會派人去請她。
相盈其實潛意識還把自己當做相齊無條件寵愛的掌珠, 她老覺得,無論如何,父親會護著她。
可此刻才發覺,是她自己放棄了這種嬌寵——是她告訴父親,她不是他的三娘。
是她親口說相盈已死。
為了達到目的,必須舍棄一些東西,這個她再清楚不過,可她沒想到自己還保有這樣的柔情。
她在期待什麽呢?
也許她以為無論她怎麽說,父親都能認出她的;她以為血緣是奇妙的東西,能把他們聯結在一起。
可她已經變了這麽多。
變得就連父親,也認不出來了啊。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霎那,她忽而改了主意,說天女有什麽意思,太遙不可及,父親心理上未必傾向於她,少了這個傾向性,其實做起事來反而不便。
要說,乾脆說個大的。
她磨了磨牙,有點小心眼地想,父親不是懷疑她麽?那她就佔他一點兒便宜。
這樣一轉念頭,就當機立斷,緩緩道:“我的確是寄宿在相盈的身體裡的魂靈。”
吳天師有點疑惑,這麽快就認了?又有點得意,“瞧,我說什麽!”
“我的確是魂靈,”相盈語聲裡帶著點壓抑不住的促狹,“吾乃相家先祖,祁靈筠。”
相和嗆了一下,什麽?
祁祖母?
憑一己之力使相家位列高門的那位?
不是,這靈牌都還後頭車馬裡好端端的擱著呢,實打實是三百年前的先人,估計屍體都化得連灰都不剩了。
這會兒阿盈說自己身體裡住著他們老祖宗。
這這,開什麽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