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猶未婚配的青年才俊,打頭兒的,自然是相門大公子相和,可堪比肩的,也隻霧家第三子霧尋這麽一位罷了。
二人皆以儒雅俊秀聞名,深得世家風致,時人評曰:相和乃竹下鳴琴,雅而悅人;霧尋乃月下白鶴,秀而超絕。
說得多了,也就成個約定俗成的稱號,“和雅尋秀”,並立為晉安二公子。
且說這日相和隨父親入宮朝拜,俯仰天顏,深得奉昀帝讚賞。相和心知入仕之日不遠矣,伏拜再三,方才退出。
恰見著悠然而來的霧家子弟,友人重會,自然有無限歡欣,便約在詹揚亭集會,消磨永晝,以待夜宴。
待得四高門子弟齊聚之時,已是黃昏向晚,溫風盤桓。明家諸人一見相和,便稱“表哥”,見了霧尋,又喚“堂兄”,一時青家來人,又蹦出許多稱謂,引得眾人都繞糊塗了,這個說是“子侄輩”,那個道是“舅姥親”,一時沒個開交,便齊聲大笑。
霧尋先搖手道:“這樣渾叫,實在不像樣。既然我們都是平輩,就隻稱字號罷。不然,就是紛爭到明日,又豈可開解呢?”
相和亦笑道:“四家姻親相系,早成一團亂麻,今日還是‘表哥’,也許明日就成了‘小叔’,先前還不覺得,今日人來得齊,便看出繁雜處了。”
因相和表字清平,霧尋字子覓,又有青門二郎青陽,取字昭行;經方才一亂,眾人便都以字相呼。
正在閑話之間,卻見皇后娘娘的鸞車打北面兒悠然而過,後頭還跟著兩架宮車,眾人便原地跪拜,待國母行跡已遠,方得起身。
霧尋“嗒拉”一下打開手中折扇,上繪雪月華庭,雲樹朱樓,他笑得溫潤如玉,向相和道:“皇后娘娘尊駕之後,必為君家人也。”
相和一笑,“大約是母妹。”
青陽便湊上來問:“說起母妹,清平兄,有件事我不得不提。前日我母親拿來一卷畫軸,打開一看,正是位青衣美人,說是你家三妹,琴棋書畫樣樣頂尖,問我中不中意。”說到這兒,他掌不住笑了一聲,“哎,你說我怎麽回?”
明桓接口道:“昭行,你豈是不知,相大公子家的那位阿嬌,好得地上無,天上也無,我等凡人,還是莫做肖想罷!”
諸人聽了便笑,都揶揄相和。
相和微紅著臉,分辯道:“你們難道不珍重自家阿妹?”
“我們自然也珍重,只是與相大公子一比,實在不成形狀,該向自家小妹討罵。”
“我家阿盈啊,”最促狹的明桓惟妙惟肖地學著相和的口聲,“不是我這個做哥哥的誇,真正是世上再尋不出第二個來的。”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相和掩面,這些人啊,一有機會就拿這事取笑。
是的,相和公子從前是個寵妹狂魔。
他比相盈將將大了四年,小男孩兒見添了妹妹,又是個嬌嬌軟軟,如糯米團子一般香甜可人的嫡妹,自然喜歡得跟什麽似的,隻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跟前,隨她亂擲。
可惜小阿妹長到十歲節下,就不再跟在哥哥屁股後頭東奔西跑了。
她的新寵成了禦賜的藍眼珠兒波斯貓,或是一隻家仆偷偷買回的竹蜻蜓,甚至成了一隻小兔子紙鳶,一盒同安記的玫瑰糕。
總而言之,他這個大哥,失寵了。
相和有點感傷,有點惆悵,然而他隨即找到了新的樂趣——花式誇妹大法。
人說相門大公子溫雅和悅,
那準是沒見過他誇自家妹子的模樣,一雙眼睛亮得跟倆燈籠似的,眉飛色舞,言之鑿鑿。 眾人覺得,相和在滔滔不絕的時候,頭髮尖尖上與指甲縫裡都包含了這麽個意思:在我完美的妹妹面前你們這些蠢物都是渣渣!
有一回相和被他們幾個人使壞灌醉了,原說終於能歇會兒,不聽他那一通“我妹好啊,我妹妙啊”的長篇大論,結果怎麽著——
相大公子廢話倒是不廢話了,直接就拔出腰間佩劍,逮著一個就非跟人乾架,乾完了以後,用劍抵著人家的脖子,醉醺醺地問:“我家三妹是不是舉世無雙?”
是是是,您三妹萬裡無一千嬌百媚十全十美,那個什麽,您能先把這劍擱下麽?
從那以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人家和他打招呼都是“你三妹舉世無雙,再問自殺”。
後來相和年紀漸長,這個見著人就誇妹妹的毛病也慢慢好了,然而眾人就是揪著這個尾巴不放,時不時就要來一句,“咱家三妹多大了啊?”
故此,相盈在名門貴公子圈內,很是聞名遐邇。
再加上前段時日,她於滁岩謎會奪魁之事傳得沸沸揚揚, 眾人自然也就帶了一段好奇,這個神乎其神的相家三小姐,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真有相和說得那般好?
霧尋含笑道:“今日夜宴,三妹來沒來?”
雖然相盈今時已不同往日,然而相大公子還是反射性地皺眉道:“……問這做甚?你們又起什麽壞心?”
青陽忙給青殊、青案兩個一遞眼色,給相和拿了杯茶,說:“清平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咱們對三妹,向來是只有高山仰止之情,子覓有此一問,也就是個意欲早日瞻仰三妹的意思,怎麽在你口中就成了壞心——那是可能的麽?”
霧尋見他一陣兒擠眉弄眼,強忍笑意,點頭道:“正是此理。”
原來這一群世家子弟,性格各異,有的溫和少言,有的卻肆意疏朗,卻無一不風華正茂、春風得意。尋常裡長街打馬,春遊秋興,正是庾郎年少,嫩色宜照的年紀,即便各行其是,也能造出個城中熱議;更何況此時還湊在一堆!
連日來的車馬勞頓和北邊戰事已經使他們壓抑了太久,就連吃茶飲酒,都覺索然無味。
今日因著這位相家三妹,好不容易興致勃勃一回,幾個素來愛戲弄人的便起了意頭,要試一試這位被相和放在心眼正中疼惜的姑娘究竟是怎麽個“舉世無雙”法。
霧尋聽著他們暗中議論,心說這幾人也當真無聊之至,然則世家公子行藏,必有分寸,眾人又都素喜相和氣性,自然不會做出什麽出格之事。
霧尋低眉飲了口茶,看來一會兒,該有場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