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方才霧尋一直在這群貴女的後側。
除開他,那兒還有一圈錦衣華服的世家公子,但因為貴女們身處涼亭,林中樹木又密又深,故而一時也沒被人察覺。
那群世家子弟本是前來喚自家小妹歸隊,誰知走到半道上,青陽又嘴癢,提了一茬,酸溜溜地恭喜霧尋抱得美人歸。
“清平兄,我說,咱們一起這麽多年了,大家都曉得,霧尋霧三公子,那是沒話說,腦子賊精,誰在他手上都討不著好去。咱三妹就這麽便宜了這小子,也挺好,畢竟子覓也不是外人。”
他一席話說得人都暗笑,知道這是心有不甘,想挑事了,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便抄著手,笑嘻嘻道:“可不是,說起來,端嚴好似也求了親,嘖,可惜碰上子覓,隻好铩羽而歸。”
明桓原本在一旁默默地當背景板,無端被人牽扯過來,微紅著臉說:“佳人難求,我等到底不如子覓有心。”
青陽暗搓搓地翻了個白眼,心道這小子沒種,一股子邪火冒上來,啪地一下踩斷了腳底的樹枝,笑道:“自然,自然。可是子覓你不夠意思,既然求娶,為何不肯光明正大,要不是那日青殊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家也有意。說實在的,咱們這樣的交情,你要是真有心,和小弟我說一聲,哪怕是三妹這樣的天仙,我也能拱手相讓,真的,我要是眨一下眼,我就是王八。”
他清了清嗓子,覺得這番話說得挺漂亮,便繼續道:“可你呢,一聲不吭,事情定下了都不告訴我和端嚴一聲,未免太見外。”
霧尋打著折扇,低眉笑道:“是子覓之過。”
青陽見他認錯態度好,心裡舒坦了點,嘴裡卻仍喋喋不休,“今兒我也說句直的,我挺喜歡三妹,這姑娘有股子勁,我和我娘說了,清平你也知道,我要是娶了她,肯定對她好,把她當觀音娘娘,一天拜三回。那——”他頓了頓,說,“子覓你如今怎麽著也得做個保證,好歹讓清平安心。”
相和覺著這事沒說錯,的確該讓霧尋立個誓約,便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一眾人受了鼓動,全眼巴巴地瞧著他,想看看他在未來大舅子面前,是個什麽表現。
結果霧尋跟沒事人似的,露出他那張招牌式的笑臉,隨手往前一指,“她們在那兒。”
青陽看著他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心裡有點暴躁,他說:“霧尋,你什麽意思?”
霧尋彎了彎眼睛,說:“該說的話,我與阿盈都說過,便不在諸位面前重複了。”
青陽臉色有點不好看,青殊忙勸:“算了,二哥,算了,到底是人家的事。”
場面有點劍拔弩張,霧尋不說話,隻氣定神閑地望著前頭,像在賞一幅名畫,或一件珍寶。
眾人情不自禁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相家三小姐正端端正正地立在一旁,似乎正想著什麽心事,她身量挺高,即使在貴女堆裡,也足夠奪人眼球。
霧尋慢悠悠地走著,眾人也放慢了腳步,忽見貴女那處陡然熱鬧起來,姑娘們嘰嘰喳喳,有幾句話卻順著風飄到公子們的耳朵裡。
——“阿盈定親已有多日,大概總能與霧公子見面,一時半會兒不在一處,也沒什麽的。”
——“我們並不常見面,即便見了,也說不上幾句話。”
這如秋風起兮的調調,眾人聽了裡不免有點耳朵發麻,一時都去望讓人姑娘傷懷的負心漢,眼神中有了點譴責的意思。
瞧瞧,
方才不肯立誓,這會兒又被三妹親口捅出待人冷淡,真是個佔著恭房不XX的XX。 青陽更是痛心疾首,美人落入惡狼手,還未成親便如此淡漠,日後若行了大禮,美人嬌弱,怎生忍得!當下豪氣乾雲,一把揪住霧尋的領子,沒頭沒腦地就衝人臉上招呼,好在他還知道些分寸,下手不重,沒見血。
霧三公子生受無妄之災,嘴角紅了一片,周圍的人見動了手,恐兩邊不好看,忙拉住了,“給姑娘們看見像什麽樣子!”三句兩句勸住青陽,沒讓事態失控。
霧尋舔了舔嘴唇,心道這位小姐也真厲害,讓青陽為她亂咬人不說,那頭還給他埋了個麻煩。
若再放任下去,還不知她有什麽後招呢,便一邁腳走了出去,演了個多情公子,原本就備好了的披風也派上了用場。
前因後果大致如此,故而此際霧尋見著相盈一點一點冷下來的面孔,心裡挺愉悅。
看這姑娘吃癟,算得上一件賞心樂事。
於是他再接再厲,語聲裡帶著點兒壓抑的哀歎,“阿盈,你總是忙,連我的帖子也不肯接。若不是今日羽獵,我只怕又有十天半月見不到你了。”
邊上站著的貴女和匆匆趕來的公子們,聽了他這一番話,都是一愣。
咦——這和相盈說的不一樣啊。
相盈婉轉道:“公子真是說笑了,阿盈怕打擾公子的正事。”
“除卻卿卿, 余皆閑事。”
癡情公子深情款款,在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面不改色,像是眼裡心裡隻獨一人,捧著她的手,微微一笑。疏風葉影,鳥鳴山空。
相盈亦不動聲色,含羞帶怯,低眉淺笑。
可憐青家兄妹倆,一個自以為已得另眼相看,一個剛做了凶神惡煞是呆霸王,這會兒一瞧,人家感情好得了不得,壓根沒他們倆什麽事,不由得落寞淒然,“淒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留”,遂悄無聲息地遁了。
眾人樂見其成,原來方才大家都是瞎操心,眼下這一對實在可稱神仙眷侶,便都不去攪擾,頗有眼力見地提前邁腳走了。相和原本打算與自家妹子說兩句話,卻被一並帶走,理由是,好好的人不做,當什麽大燈籠。
相盈與霧尋便在後頭密密私語,羨煞旁人。
“公子當真是一塊當官的好材料。”
“比不上姑娘殺人於無形。”
“這話卻怪——但我到今日方知,公子的崇拜者,不少。”
“此言差矣。比起姑娘可真是小巫見大巫。”
相盈與他離得近,早瞧見他嘴角的紅痕,此時聽見這句話,便知自己到底還是讓他吃了虧,便點頭道:“公子怎的這樣不小心,好好的,竟把臉摔傷了。”
霧尋笑道:“原來這是摔傷,我原以為是情傷。”
“公子傷情亦與旁人不同。”
“畢竟這情,是為姑娘所傷。”他一頓,施施然為相盈擋開旁逸斜出的枝椏,方續道:
“自然非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