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上的貴女們瞪大了眼睛，“那是阿盈?”

　　青嫵眼尖心細，正是她一眼望見，相盈被黃門太監領到了羽獵場中。

　　隨即便聽前頭有人宣奉昀帝口詔，“相家三女盈自請射箭，朕念其心切切，允之。欽此。”

　　明珠愣了愣，方才她與阿盈在一處，自然知曉相盈被皇上宣召敘話的事，卻未料到，敘話的結果竟是讓人上場射箭。

　　還是她自己求來?

　　明珠揉了揉額角，阿盈腦子出了什麽毛病?

　　青家女偏心自家姐姐，自然對相盈有點怨氣，小娘子青羽便悄聲向青嫵道:“我看射箭是幌子，不過是找個名目和霧三公子多待一會兒罷了。”

　　青嫵面色沉沉，沒說話，青羽知道，姊姊沒開言訓斥，就是心中默認的意思，便愈發得了原由，為可憐的青寧姐姐抱不平。

　　“從前我們識人不明，滿以為相盈天然和美，心思純善。到今日才知，竟是那等可恨可惡之人——若她與霧尋公子情深意重，直說便是！何必在寧姐姐面前惺惺作態?分明是看出寧姐姐心中情意，故作戲耍。”

　　青羽越說越氣，最終竟咬了牙，啐道:“阿羽不屑與之為伍！”

　　青嫵聽她聲音陡然拔高，吃了一驚，忙捂住她的嘴，卻遮不住自家小妹那雙灼灼若炎的眼，不由得搖頭太息道:“你又知道了。夫子說了，凡事別以小人之心揣度人家，西席的那些訓誡，你聽到哪兒去了?”

　　青羽眼睛通紅，一扁嘴，半晌道:“我就是看不慣。”

　　竟還賭上氣了。

　　青嫵四下裡一掃，見旁人都顧著往獵場上看，沒在意妹妹的狂言，便低聲道:“阿羽，謹言慎行，咱們現在是在外頭，多少雙耳朵盯著看著，右手邊還坐著當今天子皇后，便心裡想著什麽，也別這樣嚷嚷。”

　　她見妹妹神色稍作溫馴，續道:“你若真不喜她所為，日後便別再來往，左右她是旁人，咱們貴為青門之女，自該氣度高華，可別學了那些小家子氣，為一點小事失了分寸——得不償失。”

　　一番話入情入理，青羽也非不明事理之人，便俯首稱是，只是心中難免不平，埋下隱怒。

　　卻說那一群貴女頭回看見女子上獵場，這也罷了，偏還是那頂頂嬌氣的阿盈，都提了裙角，打著美人扇，往看台前湊。

　　這個道:“阿盈瘋了。”

　　那個道:“誰出的怪主意?”

　　有的掩口:“一會兒阿盈要是拉不動弓，咱們可不能壞她的面子——先說好，誰也不許笑。”

　　有的嗔怪:“去，這兒數你笑得最歡！”

　　明珠亦立於看台欄杆前，霧家第六女霧月正好攜人路過，笑道:“我們正找位置呢，那頭兒人多，什麽也看不見。你這處最好，能否與咱家搭個夥?”

　　明珠被她這通帶著點市井氣的言語鬧得笑出聲來，“你呀，又跑去哪裡學來這些怪調！”

　　“怎麽是怪調！”霧月一眨眼，“這是我在城西的市坊間聽來的。咱家，搭夥，說起來不是別有趣味?比那些文縐縐的雅話好聽多了。”

　　“好好，別有趣味。”明珠搖頭，“偏你家父兄也不管管。”

　　“他們倒是有心管，可惜山人自有妙計，他們隻好‘一任清風送白雲’。”

　　明珠知曉這丫頭滿嘴扯大旗，卻也心悅她率性隨適，便隻道:“又是自詡山人，又是自誇清風，真好沒臉。看誰把你這沒形狀的臭丫頭收去，我好為臨安市坊除一大害燒香拜佛。

”　　霧月絲毫不顯羞惱，一偏頭道:“我?早著呢。我三哥的婚事都沒成，我還能嫁到他前頭去?”她隨意望向獵場，忽道，“嗬，你瞧，相盈還真像個樣子，我原以為她開玩笑——年年都是那幾個男子射箭，無甚趣味，她便犧牲自個兒，造福大家，供以一樂。可這麽看下來，她倒是很有兩下子。”

　　明珠則有些猶疑，“阿盈竟這般厲害?卻不曾聽她說過。”

　　霧月隨口道:“你還看不出來?她這會兒已經不樂意和咱們玩了，有事自然也不會和人說。”

　　明珠怔了怔，忽道:“都說你大大咧咧，做起事來不管不顧，像個假小子，原來也察覺阿盈近來有異。”

　　“你可別跟我來給個巴掌來個甜棗的把戲，什麽叫不管不顧?”她嬉皮笑臉，輕輕一撞明珠的手肘，同身旁女伴道，“所以我才說明珠奸詐，她罵你的時候，你以為她在誇你，她誇你的時候，其實順帶著罵你。可不是厲害得了不得麽！”

　　一番話說得人都笑起來，方才的話頭便被輕輕擱下，無人再提。

　　再高明不過的顧左右而言其他。

　　明珠心知肚明， 霧家人個個如謎似霧，看著一片白，其實裡頭藏著竹林深海，誰也別想摸清他們心底的真實想法。

　　念及此處，她心中一歎，不知從何時開始，相盈似乎也染上這種毛病，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盯著獵場正中的姑娘，看她箭無虛發，聽見此起彼伏的驚歎。

　　“那真是相盈?”

　　“好了好了，”有人拍手笑，“這下連霧尋公子也比不上她，箭箭正中紅心。”

　　“霧尋公子可連靶心都射穿了呢！”

　　“但他偏了一箭，射穿靶心又不能額外計分。”

　　到了最後一箭，眾人都情不自禁地斂聲屏氣，若有人沒留神哼哼了半個字，多半能換來旁人凌厲的眼風，意思是，你吵吵什麽！

　　奉昀帝認為是自己一手促成了這樣萬眾矚目的場面，心中不由得得意，一歪頭想對自家媳婦兒吹噓兩句，卻見皇后雙手合十，全神貫注，緊張得跟什麽似的。

　　奉昀帝心中好笑，剛回轉過頭去，便遙遙望見相盈弓上之箭如紫電青霜，一霎入靶。

　　也不由得眯起眼睛去望。

　　卻聽四周傳來驚呼似的吵嚷聲，有的來自貴女，有的來自仆婢，有的來自臣子，他們發出的聲音或愉悅，或低沉，或不可自抑，或內斂，各式各樣，不一而足。

　　但無一例外——他們的聲音中含有深重的讚歎和驚詫。

　　“中了！中了！”

　　“全中！”

　　“一位閨閣小姐！”

　　此情此境之下，奉昀帝亦深受感染，大笑出聲，我大晉天朝，到底是人才汲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