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很濃重的血腥味。楚朝露睜眼,看著身披鎧甲面有倦色的侯景,忽然一陣心虛。“寧歌,你醒了?來,先吃藥。”
“嗯。”楚朝露勉強坐起身,不敢看他熱切的眼神。“你怎麽來了?外面情況怎麽樣?”侯景不答,轉身端過一個小碗,很自然地舀起一杓湯藥:“先別操心這個,大夫說你最近勞神費力,開了些寧神的藥給你。”楚朝露嘗了一口,死活不願意再喝:“我沒事,不用喝藥。”
“乖。”寬厚的大掌親昵揉揉她頭髮,侯景笑得又邪氣又蠱惑:“難道讓我和你一起喝?”楚朝露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忙自己接過碗,一口氣灌完。侯景滿意地笑了笑:“你安心養著,休息好了替我算一卦,看潁川守不守得住。”楚朝露心下慌張,門外一陣熙熙攘攘,幾個漢子粗聲粗氣道:“謝姑娘醒了麽?咱們這次慶功宴少了她可不成!”
是鄭忠他們,要開慶功宴?自己的計謀取勝了?侯景仿佛有讀心術,笑著點頭:“寧歌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楚朝露心下高興,披衣起床,開門正見老鄭和吳大為兩個探頭探腦地往屋裡望,兩人都是實誠漢子,見了她不好意思道:“嘿嘿,俺們不知道將軍也在。”楚朝露失笑:“要去慶功宴麽?你們一幫大老爺們,我去做什麽?”老鄭道:“這次全靠了姑娘的計策,再說……那個俺還想跟姑娘賭兩場呢!”
“是麽?那咱們今天換個新鮮玩法?”
平時練兵的大場子上篝火通明,好酒好菜擺滿桌席,一群一群的兵士聚成小堆,劃拳猜酒,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劫後余生的快樂和放縱。
楚朝露混在相熟的兵士之中,手舉著骰子筒大聲道:“咱們今天行個新鮮酒令,若兩枚骰子點數之和為七,就大碗全乾,逢八喝一半,逢九連飲三碗,其他點數隨意飲酒,如何?”為了示范,楚朝露也拿一個碗擺在面前,骰子在竹筒裡滴溜溜一轉,恰好是一個三點一個六點。楚朝露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大夥看她如此豪氣,大聲叫好。
這酒微微泛著琥珀色,味道清淡,有些像現代喝的紹興米酒,楚朝露連喝三碗都沒什麽反應,遂放開膽子,跟他們拚起酒來。不知道為什麽會玩得那麽瘋,也許這樣的喧鬧可以衝去心中的恐懼,也許這樣灌酒才能洗刷掉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侯景和幾個高級將領謀士坐在一起,頻頻往這邊張望。等楚朝露喝到第十碗,他終於坐不住了,過去接過酒碗幹了,低聲道:“寧歌,你素不勝酒力,今天就別喝了罷。”楚朝露稍微清醒了一下,眼波流轉,揮手對眾人道:“你們繼續,我就不玩了。”
在一片起哄聲中,侯景抱著她離開。冷風一吹,楚朝露清醒幾分,手抓著侯景的前襟,睜大眼問:“糧草和城門有沒有派兵把守?”暗黑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寧歌,你放心。”“我清醒了,自己能走的,放我下來!”侯景被她掙扎不過,隻好松開懷抱。
楚朝露臉頰緋紅,腳步踉蹌,朝臥房相反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四下看看,侯景隻道她酒醒了,哪知她撩起裙子,就要爬窗戶。他忙追上去:“寧歌,門在這裡。”“我知道。”她斜眼看他,表情又嫵媚又天真:“我是要到房頂上看星星呐!”
他歎了口氣,攬住楚朝露的腰,醇厚的氣息吹起她耳邊的碎發:“乖,閉眼。”楚朝露半醉半醒之間,隻覺身體凌空而起,下一秒,就穩穩到了屋頂上。
“哇哦,你好厲害哦!”她歪著頭笑眯了眼,侯景心中一動,緊緊抱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在他胸前移動,侯景的喘息越來越重,手卻慢慢推開楚朝露:“寧歌,我們約好的。” “錯了,”楚朝露一本正經地糾正他:“我叫楚朝露。”看侯景呆在那裡不動,她又笑嘻嘻道:“廣墨哥哥,我唱歌給你聽。”
漫天星子燦爛,月亮被薄雲捧著,像蚌殼裡的珍珠,散發出柔和潔白的光芒。謝寧歌的整張臉在夜色下閃爍著從未有過的風情,她伸手撐住下巴,歌聲比晚風更輕渺:
“看見的,熄滅了。消失的,記住了。我站在,海角天涯,聽見,土壤萌芽。等待,曇花再開,把芬芳,留給年華。彼岸,沒有燈塔,我依然,張望著。天黑,刷白了頭髮,緊握著,我火把。他來,我對自己說,我不害怕,我很愛他。”
侯景沒有說話,解下長袍披在她身上:“寧歌,你醉了。”“我唱的《彼岸花》好聽麽,廣墨哥哥?”她笑得又寂寞又恍惚,媚眼微闔,身子半靠在侯景肩上。
侯景面無表情,抱著她下了屋頂,他踩過的地方,瓦片碎裂,宛如一道道殘破的傷口。
第二天被叫醒時,楚朝露完全不記得昨天發生過什麽。侍女服侍她梳洗完畢,又道:“將軍吩咐,請姑娘帶上佔卜用的聖器,去議事廳找他。”
這麽快就要問佔卜之事了?楚朝露拿著那堆破銅爛鐵,看了又看:那個烏龜殼上有些奇怪的花紋,估計是…甲骨文?那幾枚銅錢倒是可以當硬幣拋正反面糊弄人,至於那串幾個半月形木片連起來的東西,難道是手鏈?(其實這是一種佔卜用具――l,讀音為“告”~)蒼天啊大地啊,有沒有人來幫幫我~~~~
走到門口就聽著一群謀士爭執,有的說潁川一座孤城,不可久守,趁現在東魏退兵,我軍可移軍去一處更好防守的地方;有的說南梁的糧草已運至途中,倉促轉移可能會錯過補給;還有人預言西魏馬上會再派重兵, 整個議事廳吵得一團亂。
楚朝露走進門時,清楚看到侯景見她時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心中更加惴惴。果聽侯景道:“寧歌,你來算一卦罷。”楚朝露強作鎮定,將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一一擺好,回憶起從前見過的扶乩場面,虔誠衝天空拜了三拜,又低聲含糊地念了幾句周傑倫早期的《威廉古堡》歌詞,權當是卜辭,接著哆哆嗦嗦拿起銅錢,用食指按住,又唱了幾句英文版的《小星星》,才放開膽子向天空連拋三次,銅錢在空中劃出完美的拋物線,卻在落地時一枚滾入桌子底,一枚滾至侯景腳下,還有一枚……不見了。
楚朝露大為狼狽,慌忙鑽進桌子,透過縫隙看見侯景的青色長靴緩緩移過來,接著整個光線暗下來,侯景彎腰,將另兩枚銅錢遞給卡在桌底動彈不得的她,背光的面部線條有些扭曲:“寧歌,你這次用佔卜術似乎與以往不同。”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寧歌”這兩個字被刻意加重了。
心狠狠抖了幾下,楚朝露借著爬出來的幾秒時間調勻氣息,直視他的眼:“此次卦象奇異,事關大軍安危,將軍且容我略作分析,今日天黑之前定能給出解釋。”“是麽?”侯景的笑容簡直有些殘酷了,“來人,送姑娘回屋,再多派幾個人小心服侍。”
謀士們也察覺到氣氛詭異,但懾於侯景余威,不敢多言,楚朝露腳底打顫,覺得離大廳每遠一步整個人就輕松一分,侯景能給她的壓迫力,居然比那個高洋還多得多~他在懷疑她?情況,似乎大大的不妙。